在德化采访,可以看到一些相互矛盾的现象,感受到针对陶瓷文化保护与发展的不同态度。也许,这正是一个植根于传统的文化产业,在崛起的进程中必然出现的困惑,和必须面对的问题。
自信与忧虑之间
德化的陶瓷艺术家们充满了自信。
记者在采访不同艺人时,问了一个同样的问题——面对明代德化瓷塑大师何朝宗所达到的艺术高峰,会不会感到惶恐和卑微?几乎所有的回答都是乐观自信的。
这种自信,一方面来自于整个陶瓷业正在经历的前所未有的辉煌。以传统瓷雕来说,上世纪50年代在国营厂里师徒只有寥寥几十人,如今有1000多人从事艺术瓷制作,单是民间的陶瓷研究所就有200多家。
另一方面,由于科技的进步,德化陶瓷在材质和技术上的确已经超越了历史。例如,如今在胎土和釉水的纯净细腻程度上已远远超过前代,历史上的瓷器经常会看到杂质和黑点,如今在德化瓷器已经很难找到一个黑点了。
陶瓷再次成为德化的主导产业。今天的德化人成功地走出一条传统工艺美术与市场经济相结合的新路子,让古瓷都的薪火越烧越旺。自信的心态,在陶瓷企业家和管理者中也同样存在。
然而,一些陶瓷文化的研究者则认为,目前在德化,由于对市场效益的追求,工业机械取代手工制作,造成传统技艺的退化流失。同时,整个陶瓷业还没有形成重视、保护陶瓷文化的意识和氛围。至于工艺师群体的过于自信,也是文化素养不足,对传统理解不深入的表现。
德化陶瓷烧造技艺作为一种非物质文化遗产,究竟要保护些什么?这是记者在采访中着重了解的问题,但始终得不到清晰的回答,甚至连许多老艺人也说不清楚。
市场与艺术之间
我们只要留意一下国内其他著名的陶瓷产地,就会发现这些产地要么是官窑所在地,要么曾有大批文化人进入,具有较深厚的文化积淀。而德化在历史上就是依托港口,以外销为主,以量取胜。这既是德化的优势,也是德化的“软肋”。改革开放以来德化的再度崛起,实际上走了与历史上同样的路线。
眼下,德化终于拥有了自己的陶瓷学院,这个学院被视为德化陶瓷未来的希望。
在德化陶瓷学院的校园大道一侧,竖立着大型的何朝宗观音、达摩像,而各种西方古典雕塑和现代雕塑则散布在校园的每个角落,这种景观并不让人感觉任何的突兀或不协调,也许,开放性包容性正是德化文化传统的一部分。今天工业化生产的西洋工艺瓷,虽然流于粗糙速成,却已经成为陶瓷文化新的组成部分,谁知道它会不会给明天的德化瓷雕带来一些灵感?
然而,一种工艺文化的提升,最需要的是能够吸引高水平人才长期投入其中的机制。
苏献忠是德化年轻艺人中的佼佼者,生长于陶瓷世家,毕业于美术院校,又在陶瓷学院任教。他告诉记者,在陶瓷学院可以发现一些潜质不错的学生,很希望能将他们培养成才。但作为学生自身,首先也要解决生存问题。因为做陶瓷的成才周期长,年轻人往往急功近利,坐不住。
谈到自己的创作,“同样存在市场与艺术的矛盾”,德化的陶瓷创作整体上以迎合市场为主,经销商关注的是中低端消费品,高端艺术品的销售渠道不畅,当然,这也跟目前大众的整体欣赏水平有关。“我个人喜欢的作品不一定好卖,不喜欢的作品反而好卖。但是你不可能不做走市场的东西,否则只好喝西北风”。
发展与保护之间
苏清河是德化陶瓷界目前健在的唯一的中国工艺美术大师。接受记者采访时,他刚参加完第五届中国工艺美术大师的颁证仪式归来。他说,此次国家发改委等9部委联合评选中国工艺美术大师,一个重要的主题就是强调传统工艺的传承与保护。政府意识到一些传统工艺已经走到了消失的边缘,必须及时加以挖掘、整理和抢救。德化陶瓷传统技艺的传承也存在一些严峻的问题,例如,在器型制作上已全面机械化,难度稍高的手工制作,就要请景德镇的技工来。传统的彩绘技艺,整个德化能掌握的不到10个人,而且年龄全部在70岁以上。
如今,要想在德化找一个熟练的手拉坯工匠,已经很难了。
日本的造窑技术是从德化学过去的,他们的龙窑与德化的几乎一模一样。日本1970年出版的《窑炉》一书曾记载:“阶级窑在福建德化最早出现,同时也最著名。日本的窑,是深受德化的影响而设计的,所以日本把德化的窑估计为串窑的始祖。”
发人深省的是,日本对这一套古老的技术十分珍视,采取有力的措施进行传承保护。而在德化,电气窑炉已“一统天下”,很少人懂得造窑和烧窑。一位老工艺师说,“这样下去,总有一天我们要反过来向日本学习烧造技术。”
其实,产业发展与文化保护之间并不存在矛盾,从长远看,应该是有机统一、相互促进的关系。问题的关键,在于对待文化的意识和态度。丰富瓷都的文化内涵,做到陶瓷经济与文化齐头并进,是德化陶瓷在发展中必须破解的课题。
列入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不是保护的完成,而只是保护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