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秘色”只能是指越瓷精品的颜色。究竟是何颜色?古人并没有交待清楚。最近,有人认为“秘色”是指香草之色。这种观点值得商榷。第一,“秘”为香草之说,本于明人杨慎的《转注古音略》,该书云:“秘,蒲结切,香草也。”从《集韵》的记载看,“秘”与“(‘黍’和‘必’相连成一个字”)有时可通用。而“(‘黍’和‘必’相连的一个字)”在宋代字书中解释是“馨香”。此字又可写作“(‘香’和‘必’相连成一个字)”。在古文献中,“(‘香’和‘必’相连成一个字)”也是指一种香气。显然,将香气附会成“香草”,只是明代有的臆测而已,不足为据。第二,倘若“秘”为香草,从生物学的角度来说,这种处于生长阶段的植物的颜色必定是恒定的,那么,当时的人将香草的颜色比作“千峰翠色”、“明月染春水”、“薄冰盛绿云”、“古镜破苔”、“嫩荷涵露”以及“类玉”、“类冰”等,就显得不可思义了。第三,出土的“秘色瓷”有青绿、青黄、青灰等不同的色阶,这是香草单一的颜色所不能形容的。再说,香草并不是随处可见的,即使可见,也无非是枯槁的熏香用料,人们绝不可能把青莹如玉的瓷器跟它联系在一起。更可况杨慎释成的这种“香草”,是无法在自然界中印证的抽象事物呢?第四,关于“秘色”的争论,早在北宋就已激烈地展开,北宋距“秘色”一名出现的唐代很近,“秘”字如果可以释为“香草”,宋人不会不知。第五,《景德镇陶录》在谈到“秘色”时说:“秘色古作秘色”。查阅古人有关“秘色”的记载,“秘”多作“(‘礻’和‘必’相连成一个字)”。“(‘礻’和‘必’相连成一个字)”字早在汉以前就已出现,而“秘”字的出现则晚得多,当为“(‘礻’和‘必’相连成一个字)”的俗写或误写。既然“(‘礻’和‘必’相连成一个字)”字以“礻”为形旁,“香草”之义便自然不存在了。由此可见,“秘色”为“香草之色”的观点是错误的。
《说文解字》云:“(‘礻’和‘必’相连成一个字)”,神也。从礻,必声。“古代”(‘礻’和‘必’相连成一个字)”字又有“希奇”之意。因此,单从字面上看,“秘色”应理解为“神奇之色”。但最初“秘色”当“碧色”。《山海经》记载:“高山,其上多银,其下多青碧。”郭璞注:“碧亦玉类也。”可见,碧是一种青绿色的玉。“碧”与“秘”古音相同,当越窑烧制出碧玉般的瓷器并销往各地时,令人惊叹不已,以为神奇,因而讹写为“秘色”,同时,越窑精品生产的历史又总是与越瓷进贡的历史交织在一起,故后人以“秘”为“秘密”之意,也就很自然了。于是“秘色”的本来面目就被世人的讹传和附会掩盖了。然而,古人亦不乏对此怀疑者,如:北宋欧阳修等人在编写《新唐书》时,回避了“秘色”一名,而将越州所贡的称为“瓷器”。元代脱脱等人在编写《宋史》时,也对“秘色”一名持审慎态度,而将吴越钱氏所贡的称为“金银釦器”、“越器”、“金釦越器”、“ 釦金瓷器”。到了明、清,人们在谈论青瓷的釉色时,每每无意地触及“秘色”的真实涵义。这对揭示“秘色”的本来面目大有裨益。
清人蓝浦《景德镇陶录》在叙述“秘色”时说:“秘色窑,青色近缥碧,与越窑同。”“缥”字的古义为青绿而光亮的色泽,这就是说,越窑“秘色瓷”具有碧玉的质感。该书在谈到其他窑口的青瓷时,也常用“碧”字作比喻,例如:“……官窑、内窑、哥窑、东窑、湖窑等云青,其青则近淡碧色,……”碧是分布较广的一种青色玉石,有由浅到深的许多色阶,用它制成的玉器,青莹滋润,典雅华贵,颇受世人喜爱。而历代青瓷所追求的,正是这种“碧色”之美。宋代那场关于“秘色”的争论,虽未解开“秘色”之谜,欲使“秘色”所指之物在人们头脑中更为清晰,因而使“秘色”的概念不断扩大。北宋重和元年(1118年),平江(今苏州)一座大墓被村民盗挖,“有一秘色香炉,其中灰炭尚存焉,诸卒争取破之。”此墓残碑中有“中平年”字样,宋人考证为东汉晚期孙策之墓。很显然,在宋人眼里,“秘色”已无时空限制。因此,凡是具有碧玉质感的青瓷均被称作“秘色”。宋人庄绰《鸡肋编》记载,“处州龙泉县,……又出青瓷器,谓之秘色,……”这是龙泉窑青瓷被称为“秘色”之明证。耀州窑青瓷,在宋代被称作“越器”,就是因为它具有与越窑“秘色”相同的釉色。北宋汝窑所创的石灰碱釉青瓷,釉层丰润,宝光内蕴,金人赵秉文《汝瓷酒尊》诗不仅称之为“秘色”,而且用“碧玉”来形容它的色泽。由此可知,《景德镇陶录》将官窑、内窑、哥窑等青瓷的釉色称为“淡碧色”,是早有先例的。此外,广东出产的青瓷,亦曾被称作“南越秘色磁”。就连高丽(朝鲜半岛)受"越州古秘色、汝州新窑器“影响而生产的青瓷,也被誉为"高丽秘色”。
事实证明,诞生于越窑的“秘色”,并没有因越窑的倒闭而消亡,而是在各地窑匠的刻意追求中经久不衰。在晚唐到北宋的近三个世纪中,“秘色”的概念从清晰到模糊,又从模糊到清晰。所谓模糊,就是对“秘色”本义的曲解,而后来的清晰,则是在对碧玉般青瓷的认识上,重新赋予了“秘色”以正确的涵义——“秘色”事实上已成为“碧色”的同义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