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成化年间瓷器制品,质精秀雅,世无伦比。其胎质莹润,造型秀奇,青花斗彩淡雅幽静,上承永宣雄健精粹,下开嘉万彩绘风尚,影响甚为深远。成窑制品传世不多,素为历代鉴古收藏家所珍,故在明末时已有“成杯一双,价值十万”之说。公元1465至1487年,是明宪宗成化帝朱见深统治中国的23年,成化帝和他的高祖永乐帝以及其祖父宣德帝相比,几乎没有文治武功可言,然而成化帝在景德镇御器厂所烧造的瓷器却精美异常,其成就决不会在永宣官窑之下。明沈德符1578~1642年 《敝帚斋新语》谓:“本朝窑器,用白地青花,间装五色为古今之冠。如宣窑品最贵,近日又重成窑,出宣窑之上。”清人王棠《知新禄》谈到明朝官窑的成就时,也认为:“首成窑,次宣、次永、次嘉,其正、弘、隆、万间亦有佳者。”
明成化瓷器从景德镇龙珠阁御厂地层遗存考察来看,成窑分为早、中、晚三个时期,以晚期成就最高。而从遗址断层出土堆积物可知,其高质精美之器,即被历朝所称赞的成窑佳器,主要是指成化十七年至二十三年后烧制的斗彩、青花瓷。这一时期的成窑,创造了极其辉煌的成就。
温润似玉的瓷质,小巧典雅的造型和别致的纹饰
成化晚期所烧造的青花、斗彩器皿,完全可用“独步天下,后无来者”以概之。其时的青花与斗彩的瓷胎比宣德更为细腻,莹润之质可比玉类。其瓷釉有的虽有白里闪灰青或牙黄,但白度比宣德高;特别是光泽度比宣德柔润温和,玉质感极强。如果放在30倍放大镜下观察宣、成二窑的制品,宣德釉中所含釉泡大而疏,分布并示匀均,而成窑器瓷釉中所含气泡却细小密集,分布十分均匀,釉泡小而密的成化器在光的散射作用下,其釉层的温润感必为宣德器所不及。这是由于成窑器胎中的氧化铁含量比宣德少,三氧化二铝又比宣德高,故成化瓷胎较宣德纯度高,其外观效果就更为洁白致密。这种现象的出现亦表明成化官窑对胎釉原料的选择与控制,远比元代、明初乃至晚明官窑更为严格,故成化官窑晚期作品的瓷质为明官窑之冠。
以成窑瓷器尤其是十七年以后的作品而论,其造型竭尽小巧雅致,有“小可盈握”之誉。无论是从景德镇珠山御厂遗址出土物还是传世品,宣德烧造的大件器物极多,而成化窑尤其是后期大件极少,仅以形体小巧的杯碟盏盘为多。如在珠山出土的宣德青花螭龙纹大盖罐高达60厘米,而成化后期最大的盖罐大号“天”字罐 仅为13厘米;成化靶盏最大的才7厘米,其中以6厘米以下小杯、11厘米口径小碟最多。故后世称,宣器气势雄伟,多属厅堂陈设之器,成化则小巧精细,多为手中把玩之物。
在具体绘画手法上,无论青花、斗彩,其纹样主要采用勾勒平涂的工艺而成。画花朵只绘正面,人物衣着都是有表无里的一色单衣,山石无凹凸之感,树叶只有阳面,无阴阳向背之分,树不皴皮,画面古朴典雅,情趣盎然。纹样丰富多变,有人物、婴戏、鸳鸯、莲池、花鸟、缠枝莲、瓜果、葡萄、团花、灵芝、灵云、山石花草、团龙、螭龙、海水、子母鸡等,无论青花斗彩,都追求一种清淡的灵动感。如斗彩小杯上的子母鸡、高士、三秋、花鸟、葡萄以及各式各样的团花、灵云,青花器皿上的花鸟草虫、山茶湖石、十六子、池塘莲荷,无不画意清新,赏心悦目。
淡雅型青花瓷的创造,别具一格的“淡雅型”青花
如果说明成化之前的元、永宣青花以进口苏麻离青釉色取胜,属于深沉凝重风格的话,那么从成化后期开始,风格则以清新淡雅为特色。纵观成化后期青花器物,均采用国产平等青料,发色淡雅温润。曾有一种观点认为,至成化朝,进口料己耗尽,再无来源。主要据明《广志绎》卷四谓:“本朝以宣、成二窑为佳,宣窑的青花胜……宣窑之青,其苏勃泥青也,成窑时皆用尽,故成不及宣。”其实,据可查资料考证,成化朝并非进口料已用尽,只不过是当朝皇帝个人喜好而已。成化帝由于个人偏爱、审美趣味与明初及晚明人不同,喜淡雅型青花,认为比深蓝凝重的明初青花更美,否则,不会弃进口料不用,而选用国产料制作宫廷用瓷。为何不用昂贵的进口料,以成化帝对瓷器的偏爱,绝非是为了节省资金。从景德镇珠山御窑遗址各朝遗存物考察可知,终其明、清各朝各代,对御用瓷最为讲究、最不惜工本的可推两位皇帝,一是永乐帝,喜甜白,因而永乐地层这类堆积残片累累如山;二是成化帝,尤后期青花、斗彩稍有瑕疵即打碎深埋。从这一角度分析,以成化帝这样一位艺术修养颇高,审美意趣又较有个性的帝王,弃进口料不用而用平等青,自然不会是节省的缘故了,究其原因,一者是成化后期高级瓷器器型均十分小巧,用进口料多容易出现晕散,渲染处易产生黑斑,从而会导致小而薄的瓷器显得粗糙,而用呈色淡雅的平等青则发色均匀,恰到好处;二是斗彩上的青花,以淡雅的平等青料勾勒,搭配得当,不易晕散,与釉上彩釉构成一种极为协调的搭配,相得益彰,如果用凝重晕散的进口苏勃泥青料搭配,效果就不一定理想了。
明代彩瓷的巅峰之作
成化后期,成化帝在宣德五彩有说是斗彩 的基础上,成功地创烧了一种空前绝后,达到彩瓷艺术巅峰的瓷品——成化斗彩。所谓斗彩,其“斗”者,亦与“凑”意同。宋晏殊《渔家傲词》就有“落叶荷花相间斗,红娇绿掩新妆就”一词。而瓷器上的“斗彩”,又称之为“逗彩”,是指一种由釉下青花和釉上多彩结合而成的品种。即用釉下青花勾勒出青花轮廓,釉上用彩填色,分两次入窑烧造而成,从而达到一种釉下青花与釉上彩绘争奇“斗”艳的艺术效果。如果说宣德一朝已初烧成了五彩或斗彩的话传世仅数件而己 ,那么,成化斗彩是在基础上进一步推陈出新,达到了斗彩的极致。与宣德年初创的五彩或斗彩 相比,在诸多方面有大的改进。宣德斗彩用没骨法彩绘花纹,其青花用料多浓蓝发黑,且散而不收,几乎看不到青花轮廓,釉上的红绿诸彩与青花含混不清,其视觉效果粗而艳,不够协调,而成化斗彩之花纹采用淡雅青花双线勾绘,其纹饰线条有如游丝,凡釉上诸色均在青花线条之内,釉上诸色均被釉下游丝所围绕,故青花与釉上彩色较为统一,视觉效果静而雅;宣德斗彩釉上诸色堆填浓厚,大绿与红色偏沉浓,且用料极大,而成化斗彩之釉上色彩以苦绿、草绿、水绿色为主,廓填薄而均匀,故宣彩色凝重浓浊,成斗色淡而透明;此外,宣斗釉上彩仅有红、绿、紫、黄诸色,但绿色仅有大绿一种,紫色也仅重紫一色,色阶显单一,而成斗诸色甚多,设色极为丰富,大多透明鲜亮,一件器物上多有三到四种色阶,有的多达六种之多,同一种彩又有深浅浓淡的变化。根据孙瀛洲先生总结,其色阶主要有:“鲜红,色艳如血,厚薄匀均:油红,色艳而有光,鹅黄,色娇嫩透明而闪微绿,杏黄,色润微红,水绿、山子绿、叶子绿等皆透明而闪微黄,松绿色,深浓而闪青,蜜蜡黄,色稍透明,姹紫,色浓而无光,孔雀蓝,浅翠透明,赭紫,色暗,葡萄紫,色如葡萄而透明,美黄,色浓光弱。”其中,“姹紫”是成化斗彩釉色的独特品种,而孔雀蕴在成斗传世器中至今未见使用。成化斗彩在色彩上运用十分灵动自如,设色精当,配料协调,素雅与明艳兼而有之,充分表明成化后期制瓷选料配备之熟练,以及高超的制瓷工艺,都达到了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境地。
成化年款与成化帝其谜
考察成化瓷器,不能不涉及成化年款的种种难以破解之谜。终明各朝御瓷款,无论明初之浓丽俊朗之体,或晚明至清代馆阁之体,一般都中规中矩,珠圆玉润,且每朝写款书法多种,体例常变,独有成化之款“成化年制”终一朝一人书写,字体显得十分幼稚且稍嫌笨拙,这一现象,成为古瓷一大谜团。故后人可仿历朝历代之款,而成化之款无人能学。这亦为古瓷研究鉴定成瓷尤后期高级瓷的极为重要之参考。孙瀛洲先生经对成化御瓷之款细致观察,总结归纳成化年款歌诀:“大字尖圆头非高,成字撇硬直到腰。化字人匕平微头,制字衣横少越刀。明日窄平年应悟,成字三点头尖腰。”成化瓷这种极为特殊罕见的年款,以及为什么成化官窑十七年以后造型、装饰会发生突变,成化后期这些精美绝伦的青花、斗彩器皿何以如此娇小别致,曾不断困惑着一代又一代古瓷研究者。有人认为,成化后期青花、斗彩小巧幽雅,具有一种“女性”之美,也许是成化帝专为宫中宠妃所制之雅玩。又有人大胆推测成化帝身边曾有一位很受宠的妃子万氏,可能是这位万氏对瓷器之偏爱而专门设计。史料记载,成化帝与万妃确有一种特殊的关系。但深究起来,这种可能性并不大。因为万妃只是前朝遗妃,其年龄比成化帝要大得多,成帝对万妃之宠,只不过是对父皇的一种眷恋亲情之移,并非男女之情,且据史料载万妃并非那种娇柔玉叶之躯、琴棋书画才女,而是一位体健肌肉发达、喜好戎装舞刀弄枪的女性,以其性格成化皇帝不可能如此倾心去花巨资专门烧制这些极具艺术性、观赏性极品瓷器。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就是成化帝本人是一位知识涵博、性格独特、具有相当深厚艺术修养的帝王,自小对瓷器亦喜爱有加,非常执著,曾多次亲督景德镇御厂制瓷。从这一角度讲,以成帝独特的艺术修养和与众不同的审美情趣,一反前朝、明初雄浑俊朗的大件瓷器艺术之风,转而追求一种清静淡雅、小巧别致的艺术风格,是符合成化帝性格特征的,因此,至少创烧、设计这种瓷器,成化帝是很有可能直接乃至全过程参与的,至于成化年款,这种终一朝体例始终如一、稚嫩略显笨拙的年款,不可能像历朝年款出自书法名家之手,更非一般御窑工匠敢于书写,那么在成化帝如此看重的精巧神品瓷器上能留下手笔的会是谁呢﹖只有成化帝本人才有这个资格。据对景德镇珠山御窑遗址成化断层遗存物考证,“成化年制”款在成化四年就已定型,且一直未变,故刘新园先生推论此款“极可能出自少年成化帝之手”是可信的,这一推论,也印证了成化帝对成化瓷的研制、设计、烧造自始至终都亲自干预,终于在成化十七年以后形成了这一中国古瓷空前绝后的艺术“神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