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岁那年我刚初中毕业,正逢家乡刮起“学模具”的热风,于是听从父母的安排拜了一个师傅当起了“模具学徒工”,每月100元的生活费。
这之前我是绝对的文学迷,也在一些报刊发表了一些“豆腐干”。曾写信给镇宣传部的负责人建议办一份报纸(那时家乡还没地方报)所以就被他们吸收为镇新闻报道组最年轻的通讯员,从此业余跟随他们上机关下单位四处奔波采访写稿。那时的我是多么的意气风发,以为就要走上一条从事新闻工作的理想之路了。但现实是无情的,我先天性的语言障碍让我明白我是不适合这一工作的。在一个月末我粉碎了所有的激情与梦想黯然神伤一声不响地离开了报道组。走在繁华的街道,一家装饰的眩人耳目的服装专卖店传来了张雨生的《我的未来不是梦》:“你是不是像我就算受了冷落,也不放弃自己想要过的生活……”让年轻的我备感凄凉!
从此,我便成了一个地地道道的模具学徒工,双手沾满了油污。最让我尴尬的是我得经常扛一些又沉又重的铁块去加工,路上不断碰到现已上高中的同学,让我无地自容,曾经班上的“大文豪”,如今……日子在我“叮叮咚咚”的铁锤声中一天天的过去,我的文学细胞也日渐衰老,每晚工作到12点,或者凌晨1、2点也不足为怪,抽烟、脏话的习惯也渐渐上来了,我知道我已不再是原来的我!我是社会最底层的人,谁都可以呼唤我,给我脸色看。我只是一个模具学徒工,每月拿100元的生活费!!
工作唯一的快乐是能够边工作边听收音机。那天晚上7点,我刚好钻完一块曾把我手上划了一道深深口子的模板时,突然听到“这里是乐清人民广播电台的“心灵港湾”节目,我是主持人冰寒……”从此我深深地爱上了这一个节目,它让我想起了从前的时光,想起了从前那个曾为文学痴迷狂醉过的自己。雪白的稿纸,淡蓝的笔墨,我已有多长多长时间没碰它们了?那一刻我无限感慨呆呆地盯着收音机……于是我又拿起了笔,在模具车间偷偷地写,然后趁着中午休息的空档奔向邮局……
一篇,两篇,三篇……我的文章在“心灵港湾”节目中不断的发表,我永远不会忘记这样的情景:一边用满是油污的双手摆弄着冰冷的铁块,一边听着收音机里的主持人用动人的声音读着我写的文章,这是一种怎样的心情!?我的双眸忍不住泪光闪闪,大概这也是一种幸福吧!
这以后我的中稿率越来越高,和主持人的关系也越来越亲近,几乎所有“心灵港湾”节目的听众都知道了我的名字,信件远远不断的飞来。我又恢复了原来的样子,原来我还年轻,还有梦想,不是吗?
…………
弹指一挥间,一年时光过去了,我的模具老师也离开了公司,自己办公司去了。在老板的再三劝说下我就以这才学了一半的手艺成了公司的顶梁柱。这一年我开始正式拿工资了,每月1000元。这时的我写作兴趣很浓,电台的“心灵港湾”节目更是火红,读者的来信来稿源源不断,我和一些忠实的听众兼作者更是展开了写作比赛,看谁的文章发表最多,谁能在今晚第一个发表等,不用说这是“心灵港湾”节目办得最辉煌的日子了。这时我突然来了灵感,何不编一本《心灵港湾》杂志 ,将那些听友在“心灵港湾”节目中发表过的好文章结集成书,做个纪念。主意一定便与电台“心灵港湾”节目的主持人商量,她们都觉得主意不错。于是我便开始策划工作了,利用业余时间到电台整理稿件,与主持人讨论交流具体事情等。但电台只负责宣传,不出任何经费的,所以我把所有的工资都投到里面去了,为了省钱,从打字、编排、装订到发行都只能靠自己一人亲手搞定。1997年6月21日晚7点,当第一本《心灵港湾》杂志弄出来的消息通过电波传出时,我兴奋的……至今我还记得当时“心灵港湾”节目主持人冰寒所说的话:“可以说这是我二十四年来收到的最有意义的一份礼物……”
以后可想而知,因为众多读者和听友的要求,《心灵港湾》竟一期接一期的办了下去,直到现在历经两年多的风风雨雨,而我当初只不过想为这个我深爱的节目做个纪念罢了!
时光的箭是从不间断的,我一边工作,一边编着这份杂志,很累但很开心。这其间原电台的“心灵港湾“节目主持人都调离了工作,新主持人的风格改变了许多,令我们听众很失望,“心灵港湾”节目的辉煌已过去!而我此时正面临着一个选择,我所在的公司将迁移深圳!
1997年8月9日我跟随老板离开家乡飞抵深圳的宝安区,一路上沉默无语,我挂念着《心灵港湾》,它就象我的儿子、女儿,倾注了我太多的心血,它才刚刚过完一周岁的生日呀!难道就这样悄然无声的消失?
公司在深圳宝安区的香港星光集团的后面,一个刚刚完工的小工业区。新厂房内一无所有,埋水管、拉电线,安置机器、购买各种材料,老板全家和我们员工同心协力,日夜工作,只为工厂能够早日开工。在深圳的头一个月,工作之紧张让我完全忘记了《心灵港湾》,那时我最大的心愿居然是能够好好的睡上一觉!最大的乐趣就是开上老板儿子的那辆本田王摩托车去买东西,这对我来说就是最好的放松与休息了。
这一年我平生有了第一次连续工作28小时的经历,在厂房外四周没墙的临时模具车间里(只一张钳工桌和必备工具),看着月亮缓缓地降落,又看着太阳从东方慢慢地升起。晨曦中,我就这样头发凌乱地眯着眼站着,看红红的太阳从高高的星光集团大厦的边缘升起升起……这一刻我突然想起了什么?哦!当年那个小小的单薄的戴着眼镜的模具学徒工,吃力的拉着钢锯汗水淋淋的可怜样子,还有那曲林志颖的《十七岁的雨季》。
这一年年底,我22岁,拿了生平最高的工资,全年共计伍万元。
1998年的元旦是我来深圳最开心的日子,这一天公司放假一天。我和弟弟还有我的学徒及老板全家一起到深圳的“世界之窗”游玩,我还到深圳的赛格电脑城买了一台586电脑,7800元。
但我忘不了《心灵港湾》,忘不了……一天,突然收到父母从家里寄来的包裹,里面竟是满满的信件,都是《心灵港湾》读者寄过来的,一封、十封、二十封……我双手颤抖。对一个人来说最初的东西是多么的刻骨铭心啊!它不是你眼前一晃而过的云烟,也不是你随身而带的附属品,它深藏在你的灵魂里,骨子里,你能逃避吗?!
在新年钟声即将响起的时候,我默默地来到老板的办公室,
“我得离开了……“我说。
老板一脸的愕然:“你太天真了,阿枫……”
那天,农历12月28,离过年只有两天了,我和弟弟踏上了开往温州的最后一班车。再见了,我为之工作了6年的公司,再见了,我的那一帮同甘共苦的哥们!当车子开出车站时,我突然看见老板和老板娘正站在车站门口朝我们使劲的挥手,老板的手上还拿着那一个前天与我一起还没讨论完的电脑学习机的样品,我的眼湿润了!6年了,我的心深深的烙上了这个公司的痕迹,当初它是那么的小,才5、6个人,一台老式的手摇注塑机……
我的回来让父母大动胆火,以至我做梦都在发誓一定要把《心灵港湾》办起来,发行全国。为了一份即能谋生又合乎理想的工作,我不得不拼命!
1999年3月21日,在我生日的这天,停刊了半年的《心灵港湾》杂志终于复刊了,在家乡范围内试探性的发行了1000本。结果证明原来的读者群都还在,并有更多的新读者参加进来,全市各大学校、机关、企业的读者纷纷来信来稿。所有的工作仍是由我一人来负责,包括组稿、编排、装订、发行等。其中在98的6月份成功的举办了一个《心灵港湾》创刊两周年的会员活动,反响不错。
然而最坏的消息随之而来,这就是《心灵港湾》杂志的刊号根本无法批下来,确切地说《心灵港湾》只是一份非法出版物,任何有关部门都可以将它取缔。这就导致《心灵港湾》只能做为内部刊物的形式存在,无法向外地发行。这就意味着《心灵港湾》无法以商业的形式发展。
于是,现实告诉我:朋友,你完了!该是梦醒的时候了!是的,我就要完了!深圳带回的钱也用完了,而杂志刊号没有一点消息。
家里的压力是越来越大了,邻里的嘲笑是越来越清晰了。
我想我是身败名裂了,从一个高高的山岗上掉下,遍体鳞伤。我失业了,当年才学了一半的手艺看来只能回到原来的公司去,然而我能回去么?。想起临走时老板对我说:“年轻人不要太冲动,以为梦想能当饭吃呀……”现在想来是验证了这句话,唉!老板毕竟是老板。
但我是不回原来的公司的,我太好强,!太要面子!
明天?明天?明天?我又要离开家乡了,前往广东的东莞市,在一个从未了解过的公司去工作,心里充满了恐惧。听,是谁的声音在说:阿枫已不再是原来的那个“阿枫”了,他衰老、颓废、麻木、绝望、无精打采,说穿了他现在不是他,他已没了思想,他只是一架机器人,所有的行动都得接受别人的指示,哦!我可怜的人!!让我们用一个词来形容他吧:坠落的人!这是上帝的声音吧!我想。
窗外的稻田正在一片片的变黄,丰收的日子不远了!而我这一年又收获了什么?从最初的新闻报道组的通讯员到小小的模具学徒工,再到创办《心灵港湾》杂志的主编再到现在即将随波逐流的打工者,人生来来回回不就是一个又一个的圆圈吗?当然,如果你能成功可另当别论!
别了,我的《心灵港湾》!
别了,我深深深爱着的《心灵港湾》!
请你原谅我的无能,再一次的弃你远走他乡,让用我天生缺陷的声音为你最后吟唱一支歌:“有时候我觉得自已象一只小小鸟,想要飞却怎么样也飞不高,也许有一天我栖上了枝头却成了猎人的目标……”
知道吗?我便是这样的一只小小鸟,我便是这样的一只小小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