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撰稿是一种新兴、独特的自由职业,它的成本很小,仅需一支笔和一叠纸,然而所耗脑力极大。有时为了构思一个情节或赶写一份材料,整夜难眠,获取的报酬往往也难尽如人意。我从事自由撰稿十多年,览遍圈中奇闻怪事,尝尽个中甜酸苦辣……生活所逼萌生“捉刀”念原先我也有一份固定的职业,收入一直很稳定。一九九二年年底,我所在的企业严重滑坡,工人放长假,我们行管人员每天去“撞两个小时钟”。厂子连续六个月发不出工资,不少工人都在干“第二职业”。有的在街头卖油炸豆腐干,有的在巷尾卖煎饼,也有的踏三轮车、拖板车……生活所逼,我也产生了找一份“第二职业”的想法。
一天,我在图书馆翻阅报纸,突然看到一则“盐城市区成立全省首家文秘服务社”的简讯,眼前不禁一亮:自己不也能运用手中的一支笔为客户作文秘服务吗?第二天,我就乘车前往这家文秘服务社,佯称客户,打听行情。从了解的情况看,文秘服务的前景还是广阔的。据老板介绍,他们有一个半紧密型的撰稿人才网络,分布在各机关、事业、企业单位,都是写文章的高手,能满足客户的各种文体要求。至于收费标准,视文稿的难度而定,最低千字60元,难度大的千字120元。三天后交货;如需加急第二天交货,则收费翻一番。另外,他们也接受单位的常年文秘委托服务。说着,老板还亮了两份和单位签订的文秘委托服务协议书,以示他们的业绩。
回来后,我立即找开文印社的内弟,要他去工商部门,在经营项目上增加文秘服务这一项。内弟欣然同意,因为这也有利于他的打字业务。同时我又联系了几个写文章高手,以防有些专业性强的文稿我应付不了。一切准备就绪,“现代文秘服务中心”便正式开张营业了。
“人民来信”成了主要业务
我的第一笔业务是代写一封“人民来信”,客户是位渔民。他从海边来台城向上级有关部门反映“舢板被窃,案犯归案后未落实经济赔偿”,造成他全家无法下海捕鱼难以生存的情况。是有关部门叫他写个书面材料上送的。他在大街上正琢磨着找谁写,恰巧看到了“现代文秘服务中心”的牌子,于是一拍即合。能这么快就接到第一笔业务,我十分高兴,了解了全部详情后现场就为他写起来。写好后,这位渔民却迟迟不付钱,我不解地看着他,告诉他不满意我可以修改。他说他满意,但就怕人家不满意,叫我跟在他后面,等他把这份“情况反映”分送给有关部门认可了,他就给我钱。我没料到这位看似憨厚的渔民算盘这么精,只好像个讨债鬼跟在他屁股后面。还好,所分送的3个部门看了后都是一致通过。这位渔民这才从袋里掏出50元钱,而事先讲好的10元材料打印费他却赖了账。
如果在我为客户撰稿的生涯中,都遇上这样的“赖皮”,那我文秘服务中心的门早就关了。幸好,不少客户、特别是代写“人民来信”的客户还是讲信用的。只要你稿子写得好,特别是帮他们解决了切身利益的问题,撰稿费不但不会克扣,而且还会有“红包”。
上世纪九十年代中期,一个个体经营户摸到我家,要我为他们20多个个体经营户代写一份“人民来信”,向上级部门和新闻媒体反映某执法部门乱收费的问题。我听了情况介绍后,有些犹豫。因为民与官打官司,胜算的概率很小,而且十分费周折,写这类材料,吃力不讨好。这位个体经营户见我为难,赶忙施展“激将计”,说见我是个正义之士才来找我的,不平之事总得有人管吧,云云。我血气一涌,便不再顾忌,吩咐他将有关原始证据收集齐全,自己又赶紧去借阅相关的法律法规,力求将这份“人民来信”写得无懈可击。写好后又让20多个个体户一一签了字。
此信投往媒体后不久,便在《人民日报》读者来信版专栏摘要刊出,还加了“编者按”。这一下上级主管部门受到很大震动,立即责成并督促乱收费的执法部门认真整改,清退不合理的乱收费。
事后,这些个体经营户欢天喜地来谢我。我的一封人民来信促成乱收费部门退给了他们10万元,而且从今往后,他们再也不要缴纳不该缴纳的费用了。这也是我为客户撰稿生涯中获得的最大一笔酬劳,撰稿费加酬谢奖金我一下子得了1500元。从此,我的“刁笔”的名声不胫而走。但这却触怒了某些领导的神经,他们认为我这个“刁笔”专门揭他们的“伤疤”,特别是我代写的一封“人民来信”在《工人日报》头版刊出,引起中央电视台“焦点访谈”的记者来调查时(事后因种种原因未能播出),我的日子就更加不好过了。局长、厂长多次找我谈心,要我维护“当地形象”,不要再为人“捉刀”,写让领导反感的文章,还让他们挨训,对我本人也没好处!还暗示我,如果不听他们的劝说,一切后果由我负责。我知道这“后果”二字的深刻含义,从此不得不谢绝“人民来信”、“情况反映”之类的业务。但这样一来,我的客户便大大减少了,我渐有起色的生活又陷入困境。
一个大雪纷飞的除夕,我们一家三口蜗居在一间租来的破旧矮房里(当时旧城改造,我居住的屋被拆),正愁着这个年怎么过。苦恼之中,我想到了去医院卖血。正在这时,一位在房地产开发公司搞文字工作的秘书找上门来,说明天大年初一他们开发的一家大型农贸市场开业,有有关领导和单位领导讲话,还有主持人的串场词,要我辛苦一下,明天一大早他来拿稿子,撰稿费可以先预付。要是在往常年三十,再多的钱我也不会写。这万家欢乐的除夕夜,哪个不想享受一下中央电视台春节联欢晚会的“精神大餐”,而去熬通夜绞脑汁写牢什子文章呢?可眼下我正等着用钱,何况对方不要我开口就丢下了300元。我二话没说,接过钱交给妻子去置办年货,自己随即全身心地投入了写作之中。
这是我一生中最难忘的一个除夕夜。室外,风雪交加,寒气逼人;室内,我不停地喝着劣等茶叶泡的苦茶提神,不停地动笔,不停地小便。天空中爆竹声不断,我家却悄无声息。为了不影响我的写作,妻子和儿子牺牲了看电视,只是半躺在被窝里默默地看着我。凌晨6时,我4篇稿子写完后,她(他)们歪着头早已迷迷糊糊地睡着了,上半截身子却还露在被窝外面……报刊的钱更不好赚从一九九八年开始,我撰稿的重点开始转向报刊,并“死盯”着“征文”不放。因为同样写一篇千字文,就稿费而言不过几十元,但如果是征文并且获奖的话,那它就可能是几百元甚至几千元。这一年,是我文学创作上的小丰收年。我在全国各大报刊共发表了近200篇散文、随笔、影评、小小说,中稿率达到75%,稿费17000多元,其中5篇获奖征文的奖金就4000元。最小的一次征文奖金是《江苏工人报》“人在旅途”征文三等奖,奖金100元;最大的一次征文奖金是中央电视台“欢乐家庭”征文二等奖,奖金3000元。惹得隔三岔五上门送稿费的邮递员都闹着要我请客。
但接下来的几年,情况却没有我想象的那样好了。虽然我仍是那样勤奋,仍是那样精心地写好每一篇稿子,然而由于一些报刊版面的调整,和一些“后起之秀”的“冲击”,我的稿子不怎么吃香了。以前当我旺时,最多一天能在报刊上刊用三篇稿件,可现在有时三天都难登出一篇。虽然我尽力尝试用不同风格去写,但毕竟有些力不从心,加之一些不讲信用的报刊拖欠和赖稿费,使我的心力更感疲倦。
在我打交道的众多报刊中,至今仍有近8万字的60余篇稿子的稿费打了“水漂”。为追稿费我花了不少邮资、电话费,更牵涉了不少精力,但效果甚微,其中滋味很让人心酸。
一次,重庆一家报纸连续刊用了我4篇稿件都未给稿费,我耐住性子等了4个月,认为可以追要了,便打电话给责编。好不容易找到责编,抛下一句话:“我们这里稿费周期6个月。”2个月后,我又打电话找财务,财务说,开来的稿费单她都寄了,找她没用。再打电话给责编,还是叫我打给财务。我像个皮球被踢来踢去,直至被踢得泄了气。到了年底,我不甘心,又鼓足气继续追要,仍没有结果。考虑再不给这家报社投稿了,便横下心来写信给报社的总编和主管部门,扬言再不妥善处理,将诉诸法律。或是报社自知理亏,或是主管部门的干预,4篇文章的稿酬终于汇来了,总计却只有区区20元钱!还不抵我追稿费的费用,我气得半晌说不出话!4篇散文四千多字,就值20元?这简直是耍人!
还有海南的一家报纸,刊用了我的文章不给稿费,我写信去追反受其戏弄。该报回信给我时竟说:“现在报纸大多实行资金自筹,许多作者都声明不要稿费,只是希望能够发表收回样报。如果索要稿费,都要在稿末注明,对索要稿费的稿件报社一般不轻易发稿。”如此无赖报纸,夫复何言?!
还有一些“短命”的报纸,则是把我们这些业余作者的稿费一起作了“陪葬”了。
路虽艰辛还得走
2001年,我所在的企业正式破产。企业与职工一一签订了解除劳动合同的协议,我也流落到了社会。原想应一家民营企业之邀去干管理工作,但最终还是割舍不开那份撰稿情结,遂投资买了一台电脑,继续从事自由撰稿的职业。这个时候,一些圈中人劝我从事纪实文学的写作,说现在很时兴纪实文学,一些刊物的纪实文学稿费都到了千字千元的份上,有些写纪实文学的高手年稿费都在10万元以上呢。我被说动了心,从网上下载了一些优秀的纪实文学,仔细琢磨写作的套路。之后,我精心采集了新闻素材,写出了两篇纪实文学寄出。不久却均被告知“题材不新”而不予采用。后来我又写了一篇,初审、二审都通过了,却仍没能过终审关。责编不无遗憾地告诉我,如果题材再新一点就好了。白白忙乎了近一个月。再看看这些杂志上刊登的纪实文学,题材确实比我新,什么“糊涂博士成了独身女人的生育工具”、“公安局长强奸14岁少女”、“走红男模充当富婆性奴”,真是一看题目就能抓住读者的眼睛!看来,我生性迂腐,根本不是写这类“纪实文学”的料,还是写一些自己喜欢的小文章,过紧巴巴的日子算了。
从事自由撰稿十多年,我饱览了各种“风景”,尝遍了甜酸苦辣,屁股上坐满了坐板疮,眼睛里充满了血丝,两鬓已雪白如霜,所得收入却仅仅是维持一家三口温饱而已。然而,我并不后悔当初的选择,并义无反顾地继续走在自由撰稿人的艰辛之路上。因为我手中的这支笔不仅仅是我谋生的工具,它也是我生命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一旦我放弃了这支笔,我不仅无法面对生活,更无法面对自己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