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奥的思想,立足于对工业社会弊端的批判。凡是这种批判,都有一个任务,就是必须找出批判之后的归宿。任何时候,对现实的批判都会反映出批判者的立场——在批判中的参照系定位。如果批判者以过去为标准,以“今不如昔”的态度来批判现实,那么,他的立场就是向历史复归;如果批判者以未来为标准,以“发展愿景”的态度来批判现实,那么,他的立场就是超越现代。一般来说,是追求复古还是追求未来,与批判者的思想深度没有直接联系,但与批判者的理想建构十分密切。一般情况下,这两种类型的批判背道而驰,无法统一在一个人的思想中。
作为人际关系学说的创始人,梅奥的思想,有一个十分有意思的冲突,就是对现实的批判使他看到了农业社会的优雅与和谐,而对未来的展望又使他不得不考虑后工业社会的文明与发展。他在前现代和后现代之间彷徨徘徊。梅奥在批判工业社会所带来的一系列问题时,时而倡导农业社会的种种优点,时而描绘后工业社会的远大前景,在对前现代的留恋和对后现代的追求之间游移不定。梅奥思想的多种解读及其内在矛盾,多同这一现象有关。
梅奥关于工业社会的弊端批判,前文已经涉及。其要点是:科学技术的发展使得人类世界失去平衡。人们醉心于科学技术的发展,却忽视了社会和人类自身的发展;社会发展和技术进步之间的脱节,使得现代文明处于畸形状态,给人类社会带来了严重的后果。因此,梅奥在思想上有意无意地具有一定程度的向和谐的农业社会回归的倾向。
本文发表于博锐|boraid|5
梅奥认为,农业社会是在一个相当长时期内发展起来的稳定型社会,人们的生产活动主要是直接取给于自然,社会关系变动不大,家庭和亲属纽带把人们联结起来,非亲属的生产合作者,则采用学徒制学习手艺,这种学徒制能够在生产中形成准亲属或准血缘式的效应,人们知道他们的位置和他们的未来,家族制度使工作和社会生活保持着同一性。所以,其社会有效合作能够达到很高水平。而工业社会只强调“生产的经济逻辑”,工业需要的是足够的科学和工程知识,机器支配着工人,企业的生产技术在不断更新变化,由此而引起工人的环境、人际组合在不断变化。在频繁多变的环境中,常常会使工人产生空无所有、什么也不是的感觉;失去了熟悉的伙伴,也就失去了往日的安全感和稳定感。人与自然的默契,人与人之间的了解,在这里全消失了,自动并有效的合作随之也就全消失了。不但合作消失,在陌生人和陌生环境中,人们的敌意和戒备在增加,很多人对外界的反应是过分进攻性的或过分防备性的。所以,工业社会的最明显的特点就是“混乱”,就是“没有稳定,没有目的,没有规范”。在这里,梅奥毫不掩饰他对农业社会的赞赏和憧憬,而且他直截了当地断言说:工业社会的合作能力比农业社会还要低下。例如,他提倡的见面问声早安、无拘无束的直呼其名等改善人际关系的方法,就是一种复旧,表达了他对传统社会的回归情愫。他提出的人际关系理论,一部分思想渊源也是基于农业社会的传统启发所致。
然而,如果仅仅是强调向传统的回归,就不过是谱写了一曲西洋版的《归去来辞》而已。梅奥不是陶潜,不会沉醉于“田园将芜,胡不归”的隐士生活之中,更不会迷恋于“不知有汉,何论魏晋”的桃花源梦想之中。他的理性和知识,使他明白美国社会不可能回到传统。尽管现代化有诸多弊端,但退路已经截断,只能因势利导,向更适合人性发育和社会健康的后现代发展。梅奥的贡献之一,就是把社会区分为稳定性社会和适应性社会两种状态。现代工业的适应性社会不可能回归到原始的稳定性社会。所以,梅奥强调,要通过管理的变革,动员整个社会,构建新型文明。其中的关键,在于消解科技发展所造成的弊病,突出人文在社会中的作用。这种人文主导式的社会和谐发展的思想,恰恰又是后现代的主要特征之一。可见,梅奥又在为走向后现代在不懈努力。尤其是在1936年以后,梅奥致力于把自己的学说传递给哈佛商学院的学生和社会大众。他关于社会技能、社会协作以及新型领导的强调,使他自觉不自觉地开始进行后工业化社会发展出路的探索。尽管梅奥对这一问题没有逻辑严密的明确解答,但他那些颇有见地和启发性的想法,足以给后人留下进一步研究和思考的空间。
可以说,梅奥思想的出发点是对农业社会和谐安定的前现代性向往,落脚点却是寻找社会进步和人类发展的后现代性追求。他是一位在前现代和后现代之间左冲右突的思想斗士,他的思想鲜明地体现了两者的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