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千箱猪鬃运到伦敦,因为古家父子毫无动静,朱文熊认为古家父子已被自己声势所吓倒,不敢再做猪鬃出口生意了,所以认为自己是独家买卖,于是一开口就向英商要了一个超高的价格。其实这时古耕虞也已将自己的货悄悄运到了伦敦,货虽不多,但都是上等的好货。他就等着朱文熊开口出价呢。结果朱文熊一出价,古耕虞就从幕后站了出来,也报出了自己的价格。价格不低,古耕虞是商人,能赚的钱绝对不会不赚,但低于朱文熊的报价,加上货好,一下子就将朱文熊置于了尴尬境地。
两相对照,谁的货好,谁的货差,高下立判,偏偏劣等货比优等货要的价钱还高,那肯定是人品有问题。英商大哗,纷纷要求朱文熊退货索赔。按照当时英国法律,只要买主能够提出足够理由,证明受到货主欺诈,就可以要求全部退货,并由卖主赔偿买主在交易中的一切损失,赔偿额一般会达到交易总额的30%以上。经这样一折腾,朱文熊的货也不可能在英国再卖。按照英国法律,这些被退回的货物必须限期离境,运回国又是一笔费用,加上损耗,朱文熊被搞得焦头烂额,只好寄希望于商会仲裁,希望通过商会仲裁,能够重订货价,再辅以部分赔偿,能将这件事尽快了结。因为按照当时英国法律的规定,如果货主愿意赔偿的金额超过货物售价的12.5%,而买主又愿意接受,那么,交易就可继续进行,而不必非走退货一途。不料,商会派出的仲裁员又是古青记父子公司过去在英国的代理,这一来,朱文熊算是彻底失望。走投无路,只好腆颜求助于古耕虞。
这正是古耕虞期望的结果,也是他预料中的结果,这一切本都出自他的一手安排。在这种情况下,古耕虞借着朱文熊大舅子的请托就坡下驴,表示愿意出面替朱文熊解决问题,但提出一个条件,就是朱文熊完全放弃猪鬃生意,不再经营猪鬃生意。朱文熊接受了古耕虞的条件,两人讲和。古耕虞将朱文熊在伦敦的货全部接了下来,经过重新整理,分级出售给英商,又大赚了一笔。这档生意,古耕虞借着朱文熊的要价,先跟着赚了一笔高价,随后通过接手朱文熊的货物,又赚了一笔,等于是朱文熊出本钱,任辛苦,他来坐享其成,不必付任何操劳,不付一文钱代价,不承担任何风险,逍遥自在空手套了朱文熊这只白狼。
这就反映出一个问题,朱文熊财大气粗,是国际贸易的行家,但国际贸易涵盖甚广,朱文熊可能百样通,却偏偏不通猪鬃这门土货。就是那句话,隔行如隔山,一个人其实不可能样样精通。这句话天天有人在讲,可是天天还是有人在上当。朱文熊这个亏吃得实在有些不值,他只要请一个懂行的人替自己把关,就不可能出现以次充好的问题,也就不会有随后的一系列尴尬,弄得如凤凰落草。如果说川人抱团,在四川请行家里手不好请,天下懂得猪鬃这门生意的并不只有四川人,当时江西、湖北、湖南都有不少人在做这门生意,只要肯出相应价钱,请个把懂行的人好请得很。还是那句话,朱文熊目中无人,忘了“进山先问路”这句老话,吃亏上当在所难免。可笑的是,现在不知有多少投资者还在继续走朱文熊的老路,蹈朱文熊的覆辙。
类似这样的故事,在古耕虞一生中发生甚多。古耕虞是一位善于“下绊子”的高手。他左一绊,右一绊,几十年不知绊倒了多少高手。但是奇怪的是,很多人被他绊倒了,摔得鼻青脸肿,甚至半身不遂,还对他感激涕零,感恩戴德。这正是古耕虞最高明的地方。古耕虞使绊子一般遵循这样的程序:设绊子→引诱对手上钩→对手跌倒→将对手扶起来。经过这样的程序,莫名其妙他就成了你的恩人,尽收其利而点滴不受其害。所以,我们看电影,看电视,里面那些商界英豪“坑”了别人后,他还要一而再、再而三地告诉别人,他是如何“坑”你的,他如何设埋伏,挖陷阱……惟恐对方恨自己不深。世界上没有这样的生意人。做生意是为了求财,不是为了斗气。一个人要是蠢到这个份儿上,没有敌人去树敌人,能化解的敌人偏要弄成深仇大恨,在生意场上一定不会有好下场。近几年国内企业界流行讲“中国式管理”,像古耕虞这样,可称为“中国式商战”,体现的是中国人的商业智慧和商业幽默感。
通过做猪鬃生意,古耕虞在解放时清点个人资产,达到了数千万美元,这是一个惊人的数字。现在还是有不少投资者在做猪鬃生意,包括猪鬃的进出口,猪鬃仍旧是一笔可以赚大钱的好买卖,如江苏省泰兴市祁巷村的丁雪其、武汉市新州区宝店村创业者曾献南都是做猪鬃生意的好手,依靠做猪鬃生意都赚了不少钱。但是能够将一门小生意做到古耕虞那个境界的,无论是在生意的规模上,还是在做生意的智慧上,恐怕还没有,短时期内也不可能有。说一句丧气的话,古耕虞毕业于著名的上海圣约翰大学,这几位恐怕连初中都没毕业。经过几十年的纷纷扰扰,中国人的商业智慧究竟是进步了,还是退步了?这个问题真的让人困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