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沙窑,早在九世纪初就被诗人吟咏。刘言史的煎茶诗中就有“湘瓷泛青花”的诗句。具考证,长沙窑大致兴起于安史之乱以后,至中晚唐发展到鼎盛时期。长沙窑,这个唐代著名的外销瓷器窑,以它独树一帜的艺术风格在中国陶瓷史和九世纪中西文化交流中有着不可代替的地位。
长沙窑是岳州窑的继续和发展,唐代时,由于经济的发达,对外交流日益频繁,瓷器最初主要经丝绸之路销往国外,而且大多是岳窑青瓷和邢窑白瓷的二组合。随着唐代瓷器产业的日趋发展以及海上交通的开通,瓷器外销逐渐步入了一个新的发展时期,长沙窑就是在这一时期(九世纪)兴盛起来的。此时的外销瓷己由以往的“二组合”发展为汝窑青瓷、定窑白瓷和长沙窑瓷器的“三组合”。
长沙窑位于现在的长沙市望城县的石诸湖一带。九世纪中期湖南澧州诗人李群玉的石渚一诗中对长沙窑的描写更为壮观:“古岸陶为器,高林尽一焚。焰红湘浦口,烟浊洞庭云。迥野煤飞乱,遥空爆响闻。地形穿凿势,恐到祝融坟。”这就是当年长沙窑烧窑的情景。长沙窑多为龙窑,原料取自当地,制瓷原料有:窑头冲粘土、觉华山土、瓦坪渣底土、张家坡土、蓝岸嘴粘土、泥洞粘土,以上原料均含90%左右的SiO2,属富含硅原料,烧成温度为1200士20至1270士20之间。长沙窑瓷器前期胎质较粗松,胎色为暗红色后期胎质细密,胎色呈灰白或香灰色。长沙窑产品大多以手工拉坯为主,附件和零件如罐耳、贴花等用单模、分模、手捏制成。此外还有雕刻、镂空、堆雕等手法。长沙窑瓷器造型之多在唐窑中很少见。烧制器物以日常生活用器为主,又兼文房用具及各种瓷塑玩具。早期长沙窑的产品,以碗、盘、壶、罐、盂为主,规格划一,后期除增加洗枕盒等日常生活用具外还烧制镇尺、砚滴、笔洗、砚台等文房用品及俑、鸟、狗、猪、羊等瓷塑玩具。当时品种不断增加,而且形式风格趋于多样。另外,由于长沙窑陶瓷产品大量外销的原因,还出现了为迎合胡人及西域人所喜爱的金银容器式样的酒壶和酒盏。长沙窑瓷器在造型上各时期变化很丰富,比如:前期的喇叭口壶,长腹、粗壮颈、口微外撇,略具喇叭的雏形,罐为长形圆鼓腹,腹的最大径在中部,肩经有对称的条形,半圆形系耳,后期的喇叭口壶,瓜棱腹,有的成橄榄形,颈长而细,多棱流,比前期略长,并由前期的单曲带形变为双曲耳形,流从多棱,较短变为圆罐、长流。罐的最大腹颈在上部,肩安模制穿孔,竖耳,有的罐顶有四片带横穿耳。因此,我们可以说,长沙窑陶瓷造型前期形态丰满端庄,线条圆润柔和,后期形态趋于隽丽,有出新意以应时宜之用,且大都具雄浑洒脱之唐风。
唐长沙窑在陶瓷装饰上,从注重瓷器的釉色美转移到瓷器彩绘装饰美的发展新方向,釉下彩的发明,无疑是中国陶瓷史上的一件大事。据考古发掘,南京三国(吴)墓中出土的一件青釉褐彩盖罐是我国目前最早的釉下彩瓷器。长沙窑的釉下彩装饰,从最初单一的褐彩逐渐发展到褐绿两彩,褐彩的成色剂为铁,用其描画,色泽稳定,绿彩为铜。铜由于在高温下容易流散,因此往往用来填彩或晕染。一般情况下,先用绿彩勾轮廓,再用褐彩描绘细部,装饰纹样有动物的腿、嘴、羽毛、植物的叶脉、山石的肌理、人物衣纹等,线条刚柔相济,色彩对比协调,若是写意装饰则浑然天成,线条奔放洒脱。瓦坪渣窑址发现的盘、罐上画着折枝的花卉,菊花、莲花等纹饰,虽寥寥数笔,但神态如生,颇得写意之妙。长沙窑釉下彩的这种写意效果,是由当时的环境决定的,长沙窑当时产量很高,画工在坯上画彩是就要追求数量,由数量的加大而提高速度,由于速度提高自然就对所绘的形象进行概括和提炼,致使所绘形象更简洁,从而出现了空灵生动的效果,这就是我们见到的颇得写意之妙的长沙窑瓷器了。可以推断,后来发展起来的写意画是受其影响的。长沙窑瓷器的装饰除了釉下彩极具特色之外,它的模印贴花也很有代表性。长沙窑的模印贴花装饰都是采用阴模,而且多以局部装饰为其特征。
长沙窑在装饰素材上有人物、植物、动物、山水、抽象纹样等几个方面。长沙窑的装饰纹样除了具有中国传统风格的纹样之外,也由于产品的外销,一部分吸收了外来文化,从而形成了长沙窑独特的装饰风格。在长沙窑的装饰人物中的传统图形形象生动,自然洒脱。比如手持莲花童孩的纹饰就是一例,它用笔挺健,整个画面清秀、自然、仿佛能感到丝带在童子的奔跑中飘动而莲花莲茎也随之颤动。在装饰图形中,还有些是釉下彩绘的波斯人,模印贴花的骑士、吹笛的胡人、骑马俑的雕塑。其中,长沙窑中模印贴花和雕塑的舞蹈者形象头戴宝冠,披巾裸上身,右足立于蒲团之上,左脚曲做舞蹈状,称为“三道弯”式。这种造型,在印度的古代雕塑中极常见。
长沙窑中的植物纹饰在它的釉下彩中大多是中国传统的纹饰,如:莲花纹、菊花纹、折枝纹、蕨草纹等,这些纹饰舒展生动,简练洒脱。除了釉下彩的植物纹以外,在模印贴花图形中还出现了在唐代铜镜与波斯金钱器屡屡出现的椰枣纹、棕榈纹、铁树等纹饰。其中,椰枣树是西亚的主要树种。而这些地区也是长沙窑的外销国,可见长沙窑也是为了迎合外销市场。还有一种印度佛教装饰题材的“沙椤树”也在长沙窑出现,这个印度佛教中的圣树,被长沙窑的艺人们以模印贴花的形式装饰在长沙窑的壶腹流下和双耳罐上。长沙窑中,釉下彩绘的动物很多,仅鸟纹就有20多种,典型的有:长尾鸟纹、飞鸟纹、回首鸟纹、彩凤纹、鹭纹等等。此外,山羊、野鹿、狮、鱼、豹、獐等题材在长沙窑也很常见。在模印贴花中还出现了摩羯和狮子的形象,这两种形象深受西域文化的影响,在印度雕刻和绘画中摩羯的形象常常出现,长沙窑中模印贴花狮子常做人立状,并往往与佛塔和菩萨状的舞蹈者组合到一起,甚至有些狮子蒲团之上,我们知道,狮子形象在古埃及和希腊雕刻中多有出现,而且在印度佛教中狮子也是护法神兽,从以上几点看,这些纹饰深受西域文化影响。在长沙窑的釉下彩绘中也出现了大量抽象图形,有的由连珠纹组成作串珠状,类似波斯地毯的效果。有的则如行云流水般自由舒展,变换丰富的线条,似蔓草、宝石纹理。这种装饰的形成,主要是迎合伊斯兰教徒在习惯上对抽象纹样喜爱。另外,长沙窑还生产了大量捏塑的动物玩具,题材包括:狮、象、豹、牛、羊、虎、猪、狗、鸡、鸭、鸽和人物等等。这些形象无论人物还是动物都憨态可掬,造型概括生动,就连狮、虎一类凶猛的动物也塑造得可爱、童真,如顽皮的孩童。在每只玩具下并钻有两只圆孔,可以吹响,充满了浓郁的生活气息,可见当时长沙窑的产品多么普及。
在长沙窑中值得一提的还有诗文壶,这种诗文壶主要是为了满足中国人的需要,除了在壶上提诗,在瓶、碗心、盏心、筒形器上也有发现。所提多为五言绝句,少有六七言,除此之外,还有来自民间的俗语、俗话、谚语、题材和款式等,它们大多用毛笔以铁绘于器物上,大多以行书居多,也有少量草书。如初唐杨师道的《南行别弟》,盛唐张氲的《醉吟三首》,杼彬的《丹阳作》、晚唐贾岛的《遇海联句》等在壶上都有所见。其中一首与白居易的《问六十九》大同小异:“二月春澧酒,红泥小火炉。今朝天色好,能饮一杯无。”“不意多离别,临别泪痕难,愁容生白发,相送到长安。”“岁岁常为客,年年不在家。见他桃李树,思忆后园花。”
这样的引酒闲诗、闲情题于壶上,与朋友畅饮或一人独酌,酒意与诗意相应相容,情趣盎然,极具文人气质与从俗于生活的情趣。
综上所述,我们知道长沙窑艺术的形成有其历史背景,其装饰风格博绘画染缬、书法、雕塑市场,又具中西亚地方特色和伊斯兰教、佛教艺术的某些装饰于一体,从而形成长沙窑独特的艺术语言。它的模印贴花器物中严谨的人物纹、动物纹、植物纹作为精致的局部装饰,与器物大面积的空白相对比,装饰性极强。它的釉下彩绘有张有弛,舒展洒脱,物我两忘,俊逸不羁,长沙窑的釉下彩虽没有景德镇青花的华丽丰富,但有自己独特的厚重、朴实的艺术语言,它的花鸟人物装饰,比之磁州窑的繁满,更显简洁、生动、空灵、动感十足。长沙窑艺术的形成与唐代开放的社会背景有直接的关系。唐代是一个开放和吸收的时代,从长沙窑艺术中,我们可以略见,长沙窑的各种艺术形式,他表现了一种随意、洒脱、放松的意味,长沙窑的发展是在唐代,它的鼎盛是在中晚期,当时社会开放而文明,中西文化互渗互融,在这种社会背景下,才出现了有别于其他窑区的装饰,形成独具特色的装饰洒脱、自由的长沙窑。长沙窑艺术风格和精神气质是唐代这个时代造就的,它的不狭隘、不拘谨,旷雅风度也是唐代所特有的。同时,长沙窑注重吸收姊妹艺术的营养,融合中西文化和佛教文化,才有了今天我们所见到的长沙窑艺术风貌。
古老的长沙窑,虽然己经逝去,但我们能从它洒脱、俊逸、空灵的釉下彩装饰艺术中感受唐代的文化精神气质,同样的,这种文化精神气质也是中国文化精神的重要组成部分,尤其是搞陶瓷设计的艺术家应该去研究的课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