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后,南庄终于看到了蓝天。“这里都是陶瓷厂,由于扬尘太大,卫星拍摄的照片都是灰蒙蒙的。”4月8日下午,南庄镇镇长高成建指着摊在桌面上的卫星地图,让南方周末记者看小镇的正中心,一条名为“吉利涌”的河流。
这位在南庄呆了十多年的镇长顿了顿,语调突然提高八度:“现在我们拆得一个不剩。”这里原本有陶瓷企业75家,三年后只剩下13家。昔日不见天日的小镇,在几经转型之后,希望变成周庄那样的旅游胜地。
2006,砍自己的脚
“脚一痛,就下不了手”
南庄位于佛山市禅城区西部,这个总人口约15万人的岭南小镇开埠于宋朝。
与珠三角的其他小镇一样,上个世纪80年代起,南庄开始了工业化征程。这里富含陶土,很快便“村村点火”。高峰时,南庄陶瓷年产量占到全国的1／4,全球的1／8,由此获得了“中国建陶第一镇”的称号,一年的工农业总值上百亿,富可敌省。
但烦恼也随之而来。
在南庄人的记忆中,从那时开始,天空就是灰蒙蒙的,“骑着摩托车,沿着南庄大道走一圈,不用五分钟,脸上全是灰。”由于运送陶土的车载重较大,修好的马路长期被压得坑坑洼洼,人们对富裕南庄的第一印象反而是“破败”。
而2002年后的一次区划调整,则更加剧了南庄的尴尬地位。那一年,南庄由南海并入佛山的主城区———禅城区,这意味着,南庄变身成了佛山的市中心。
其实早在1998年,南庄镇人大就通过决议,不再上马新的陶瓷企业。但对已有陶企,主政者也只能“痛并快乐”———高峰时,这个产业占了整个镇税收的70％,相当于南庄的“命根子”。
实际上,南庄也曾想过发展其他高科技产业,但糟糕的坏境让许多企业望而却步。
南庄经济发展办副主任刘显涛透露,2003年,手机生产巨头爱立信曾准备在此设厂,厂房都谈好了,但技术团队一来,立马否决。原因是,“南庄空气的粉尘含量严重超标,没办法达到生产手机所需要的坏境条件”。“我们经过多次分析,发现南庄唯一可以做的,就是融入珠三角城市圈。”南庄镇镇长高成建说。
南庄距离广州只有四十多分钟车程,广佛同城化,意味着南庄不仅成了佛山的主城区,在不远的将来,还是省会广州的“后花园”。2006年,南庄正式提出其新的发展思路———“大产业、大商住,融入大城市”。并且对外宣称,要用三年时间,完成产业结构调整———换句话说,也就是要完成对陶瓷产业的调整。“消息一出去,就炸开了锅。”高成建说,政府还没开始动,就引来了企业的强烈反弹,有些直接到镇政府来闹,原本准备动手的关停工作被迫暂停下来。“这就像拿起刀来砍自己的脚,”高说,“脚一痛,就下不了手了。”
2008,天赐良机
“陶瓷业的冬天到了,政府却要扒去我们的棉袄”
就在南庄镇政府为难的时候,一个“新机遇”来了。2008年3月,广东提出要实现产业和劳动力的“双转移”。彼时,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员、广东省委书记汪洋的一句话被广为传播:今天不调整产业结构,明天就要被产业结构所调整。
佛山很快就成为“急先锋”。
数据显示,2007年,在佛山规模以上企业中,陶瓷行业重点企业排放了污染物的近一半,消耗了1／3的能源,却只产生了不到10％的总产值,纳税则不到3％。
这年底,时任佛山市委书记的林元和明确表示,“宁舍一点GDP,也要换回青山绿水。”占据佛山陶瓷产业大半壁江山的南庄,自然而然地成了整治重点。
天赐良机就摆在镇政府面前。2007年底,镇里专门设立了“陶瓷产业专项整治领导小组”,一把手亲自坐镇,组员包括工商、税务、环保等部门。2008年一开年,镇里的75家陶瓷企业的大小老板们被召集到一起,镇长高成建语带悲壮地对他们说,“南庄成就了你们,现在到了你们回报南庄的时候了。”
反弹并不出乎意料,有企业信誓旦旦地说,要联合起来,“告政府”。还有企业,写信给新华社“告状”。但这并没有动摇主政者的决心,一个可资佐证的细节是,佛山市中级人民法院甚至专门展开过调研,以应对可能的法律诉讼。
然而,就在关停风暴加速推进的时候,美国金融危机爆发,有陶瓷老板愤愤不平,“陶瓷业的冬天本来就到了,政府却要扒去我们的棉袄。”
一些不同声音开始出来,有人说,调结构是长期行为,保增长任务这么重,调结构还是等经济形势好了再说吧。
就在此时,广东省委书记汪洋的另一句话———在产业结构调整的过程中,政府不能去救落后的生产力———再次成为“尚方宝剑”,被镇里的官员“在不同场合,一再引用”。“2007年我们给自己定的指标是留下18家,但最后超额完成,只留下了13家。”刘显涛说。
2009,一直想做的事
遍街的陶瓷广告,正被地产广告所覆盖
关了陶瓷企业,南庄还能再发展什么?镇长高成建说,“我们也曾担心‘空心化’问题。”解决的方案,一是工厂出去,总部留下。
事实上,在“双转移”政策出台之前,南庄的很多陶瓷企业已经开始了主动转移。比如当地龙头企业新明珠拥有四大基地,全部在佛山之外,但其总部仍然留在南庄。
多数外迁的陶瓷企业也是如此———对他们来说,南庄用近30年时间打造起来的“中国建陶第一镇”这张名片仍然很值钱。
而这,也正是主政者希望的。
早在2003年,南庄镇政府就开始着手打造南庄的“总部经济”,先后兴建了华夏陶瓷博览城、陶瓷产业总部基地等一批商贸物流项目组成现代商贸和物流基地。
现在,南庄终于看到了久违的蓝天。2008年底南庄的空气质量监测结果显示:空气中二氧化硫日平均浓度下降66％,二氧化氮日平均浓度下降56％,可吸入颗粒物下降47.1％。
这吸引来了新的产业,比如以铝型材加工为重点的金属加工业占比超过20％。
三年“阵痛”过后,南庄的GDP不降反升,由2006年的62.3亿提高到2009年的102.49亿,同比增长64.5％。
更为重要的是,南庄获得了最宝贵的资源———土地。
那些拆掉的厂房,都位于南庄最好的位置。佛山主城区几无土地可用,腾出的这些地自然就“非一般宝贵”。
实际上,几乎与南庄对陶瓷产业的整治同步,万科、龙光等一大批地产商从2006年后就开始进驻南庄。在有些陶瓷厂,厂房还没有拆迁完,商业卖场、住宅区就开始了奠基。现在,遍街的陶瓷广告,正被地产广告所覆盖。
广佛同城加速了这个小镇的城市化进程。2005年,小镇里的第一个楼盘推出时,不过每平方米2000多元,但是现在,当地最好的楼盘万科城已经卖到了每平方米7000多。
去年6月,镇政府甚至提出了一个雄心勃勃的计划,要用小镇近八分之一的土地打造一个生态休闲区,专门承接来自珠三角的游客。
南庄镇长高成建坦率地告诉记者,借着广东“双转移”的政策,镇里终于做成了“一直想做的事”,“我们现在的口号是———‘江南有周庄,岭南有南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