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走进柘沟,走进柘沟古老的制陶业,看那泥土在陶工粗粝的手中如何变成或精美绝伦的瓶、肖像,或粗糙原始的碗、豆、鬲,还有那古老的乐器——编钟,这些还是泥色的坯啊,被送进熊熊的烈火之中,涅槃为具有文化灵魂的陶器。宽敞的车间里透进一缕阳光,凝视阳光下陶工的身影、飞转的轮盘和在陶工手中拿捏的塑坯,寂静、原始,空气里漂浮着古老的气息。透过窑口的千年烈火,一扇厚重的大门被打开,浓重的历史烟云正在飘散,四千年前的一幕清晰地呈现在眼前——
该是被历史学家称为的新石器时代吧,泗水大地树木葱茏,泗河河面宽广,滚滚滔滔。生活在这里的人们正处于父系社会后期,以家庭为基本单位的社会到来,农耕取代了渔猎成为主要生产方式。每到秋冬季节,万木萧条,枯草遍野。在这枯水季节里,总能看到烧荒垦田冒起的浓烟。浓烟里有一缕飘浮在柘沟的上空,那是原始的人们在露天地里烧制陶器。有一天,浩淼湍急的泗河上漂流来一只独木舟,舟中坐着一位面色黝黑的青年,正用一只木桨忽左忽右的划船。他是要到柘沟去的,去学习烧制陶器。他的到来,受到当地部落的欢迎。他就是舜。后来,他受到当地部落的普遍崇敬和部落联盟酋长尧的赏识,接受禅让,成为备受儒家推崇的古圣王。他治下的时代也深深地烙印在人们心里,成为人们理想中的美好社会,被称为"舜日尧天"。
上述这段经历不完全是戏说。清末民初著名学者、历史学家王献唐在《炎黄氏族文化考》中认为,舜及他所在的部落就活动在泗水境内。《史记·五帝本纪》记载:“舜耕于历山,渔于雷泽,陶于河滨,作什器于寿丘。”就是说舜在泉林东部历山村一带耕种,在历山附近的雷泽湖捕鱼。如今的雷泽湖早已经干涸,成为良田沃野,但遗址尚存。而柘沟距历山不过40公里,且临泗河,有大量适于制作陶器的粘土,是历史悠久的制陶古镇。他乘坐独木舟,从雷泽湖出发,经泉林,沿泗河漂流而下成为可能。
舜在柘沟古老的部落受到欢迎,不仅因为他们都是东夷人,更因为他虽然年青,但他孝悌的品德,处理家庭问题的能力,在当地的威望,以及他在农耕、渔猎方面所做的贡献,已受到普遍关注和钦佩。他们一定听说了他的事迹,不仅接纳了他,而且毫无保留地教给他制陶技术。
舜的事迹是一部创新的传奇。舜以孝治家,受到孔子和孟子的极力推崇,成为儒家心目中孝的典范。孟子说:“舜为法于天下,可传于后世,我由(犹)未免为乡人也,是则可忧也。忧之如何?如舜而已矣。”他大力倡导新风尚。《史记·五帝本纪》云:“舜耕历山,历山之人皆让畔;渔雷泽,雷泽之人皆让居;陶河滨,河边器皆不苦窳,一年所居成聚,二年成邑,三年成都”。《尸子辑本》云:“舜兼爱百姓,务利天下……故有光若日月,天下归之若父母。”他倡导谦恭礼让,用智慧和卓越的才干止息纷争,使得人们互让田畔和渔场,逐渐形成了相互帮助、和睦相处的新风尚。他是生产技术的创新者。《韩非子·说难》介绍:“东夷之陶者器苦窳,舜往陶焉,期年而器牢”。他制作陶器,不断改进工艺,从而使陶器质量提高。传说中的“象耕鸟耘”的故事,也透露出舜想把象等兽类和禽类驯化为生产工具。这不是空穴来风,事实是那个时代的牛、猪、鸡等六畜已被驯化。他还是革新政治的政治家。舜执政以后,励精图治,采取了一系列的重大政治改革。将尧时的部落联盟议事会改革为贵族议事机构,设官分职,明确职责;修订历法,方便农耕;举行祭祀,引导人们敬畏天地;统一思想,展示部落实力;给各部落首领颁发信圭,强化部落联盟集权;定期巡狩,考察民情;明定赏罚,把各部落紧紧控制在部落联盟手中;“象以典刑,流宥五刑”,在器物上画出五种刑罚的形状,警戒世人,改肉刑为流放,让司法走向文明。这些改革措施的实施,让当时政治清平,社会稳定,得到人们的广泛拥护。史称舜时“庶绩咸熙”,“四海之内咸戴帝舜之功”,“天下明德皆自虞舜始”。
人类文明的发展离不开创新。如果说舜的革新是生产技术、道德风尚和政治改革,那么舜之后又经历了近千年,到了夏末商初,又一位英明的帝王商汤就更加注重生产力的发展和军事力量的增强,令人振奋的是,他明确提出了创新精神。《盘铭》曰:“苟日新,每日新,日日新。”励精图治的商汤,把创新精神刻于澡盆,警诫自己,也警诫世人。意识形态的创新,必然表现在行动上。他在经济发展、社会管理、扩张军事等方面不断推行新的政策,革新让他的侯国强大起来,终于取代夏王朝,建立了强大的奴隶制国家。
之所以谈到舜,是因为陶的灵魂里有了舜的影子,舜的创新精神注入了陶的灵魂。陶的产生,从泥土涅槃为器,就是人类智慧的产物,任何文明进步的内核应是创新。
舜的到来,“河滨器皆不苦窳”,创造和改良让柘陶坚固耐用。之后,虽然那不熄的窑火仍熊熊燃烧,惯性的思维却让人们依旧重复昨日的故事,陶器还是那些陶器,工艺还是那么原始,好大喜功的史书见不到它的影子。直到唐宋年间,创新的机遇再一次光临到柘沟。中国四大名砚之一的鲁柘砚,在人们的欢呼声中引起了广泛关注,并受到帝王将相、文人墨客的欢迎。一时,柘沟商贾云集,车水马龙,一派繁荣景象。然而好景不长,柘沟很快沉寂了、萧条了。800余年竟然无一块鲁柘砚出窖。柘沟的陶业又回到了原始的制作上。几乎同时,远在江南的景德镇陶业却有了一次化蝶般美丽的转身。景德镇的瓷器靓丽登上舞台,青花瓷以其精致、细腻、典雅,充满文化内涵而蜚声海内外。柘沟的陶却失去了机遇,黯然谢幕。
800年的沉寂,800年的思索,柘沟又一次从睡梦中醒来。上个世纪九十年代,鲁柘砚得以重现人世。当地政府基于柘陶的发展,提出了打造江北陶都的发展战略。也许会有人质疑,但我们不应忘记,深圳的崛起之地原是一个小渔村。景德镇的原始人在柘沟的窑火闪烁并引起舜的注意时,还在以采摘野果和渔猎充饥。从陶乡到陶都的提出,是思想意识的蝉蜕,而思想决定行为,行为决定成败。建设北方陶都是一个战略框架,虽然尚在探索阶段,虽然还没有一个清晰的构建思路,但在国家大力倡导发展文化产业的大背景下,江北陶都的崛起应该只是时间问题。
夜色降临在凤仙山下,阵阵的松涛令人清醒。一身疲惫的陶工步出了作坊,走向了回家的路。月亮升起来。月光下,他的影子渐渐消失在小巷里,但他那粗粝的手掌,飞转的轮盘,在小巷里却更加清晰。
仅有勤劳善良是不够的,陶魂是在烈火中铸成的,是泥土到陶的涅槃,无时不需要“苟日新,每日新,日日新”的创新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