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人自古好瓷,青花更是倍受喜爱,深具艺术品位的当代青花虽不及古代青花那么历史厚重,信息丰赡,但依然受到人们的喜欢乃至追捧。在全球金融风暴席卷之下的艺术品市场与房地产和股票一样缩水严重,但优秀的瓷器,尤其青花瓷器,即便是当代的,也依然有良好的市场表现,缩水程度不太严重,有些仍旧坚挺,显示了良好的抗跌能力。
客观公允地讲,青花瓷器,广义的范围包括青花釉里红等,当然,那些青花与釉里红对半,甚或喧宾夺主的,在我看来与严格意义上的青花相去甚远。甚至不妨称做釉里红青花。青花釉里红中的釉里红应该是一种恰倒好处的点缀,譬如图案整体是石榴山石,为凸显石榴果实的殷红籽粒,或灼灼红花,不妨施些釉里红,这样白地蓝花中那抹红色就更其夺目耀眼,也更能表现出石榴的特点与朝气。过犹不及。倘若釉里红所占比例太大,就本末倒置,审美趣味也随之降低。因为青花本就以素雅清新胜,以看似单一,实则丰富胜。之所以说这些,是因为目前市场上青花釉里红不少,然乏善可陈者居多,一新耳目格调雅致者并不多。纯粹青花之外,倘要创作青花釉里红,一定不能反客为主,一定是青花料与色为主,釉里红料与色为辅。否则,就成釉里红青花了。这种说法有没有姑且不论,但这种风格的瓷器市面上不是没有。当然真要做好了,也许效果与艺术感染力也会不错。
青花瓷器是下里巴人,也是阳春白雪。此话怎讲?比起其他瓷种,青花更常见,与日常生活关系更密切。有不少是平平的,属日用器,有部分是介于日用器与真正艺术品之间的器物,称其工艺品未尝不可,这部分算准阳春白雪。那些具有文化历史价值、科技工艺价值、美学艺术价值的,才算得上是艺术品,真正的艺术品。目前来说,真正称得上艺术品的当代青花寥寥无几。总体而言,青花量不少,然质精品上的确实不太多。
当代青花,比拼的是艺术价值。撇开历史价值,因是当代所为。也基本撇开科技工艺价值,当代青花(其他瓷品亦然)就科技工艺来说已然不逊古人,譬如科技,古代窑工非技艺精湛者不能掌控窑温,当代控温相对容易多了。再说古时柴窑,成品常有沾染污秽、飞釉等现象,当代因是气窑,不存此问题。工艺上我们一如牛顿站在巨人的肩膀上,加上信息时代,我们可获取大量资讯,不像古时仅凭瞬间记忆,靠临摹图案纹饰,难免拷贝走样。当然也有形似略逊神似非凡的。
历朝历代的工艺演进嬗变,今人是一目了然的。但知晓工艺未必等同我们的工艺已经完全超越古人。一如艺术的东西未必具装饰性,装饰的物品未必有艺术性。况且,有些工艺已经随岁月渐渐消逝或完全湮没。这些已经失传或渐趋消亡的工艺,或许是平庸的,也或许是优秀的,今人难以企及的。赘言了那么多,无非是想说明,当代青花比拼的更多是文化价值、美学艺术价值。可以毫不夸张地说,得文化和美学艺术者得瓷器之市场,青花瓷器似乎尤其如此,因了青花是更好地展现文化与美学艺术的不二载体。我放言优秀青花,也即真正的青花艺术品寥若晨星也是基于上述问题。
曾看过一篇文章《当代青花瓷:升值潜力有限》,也曾看过一文直言当代青花还有很大的升值潜力,莫衷一是。看似抵牾,实则很好理解。两位作者是站在不同的视角看问题的。说升值潜力有限,一是当代青花艺术瓷中有不少文化含金量忒低,艺术品位平庸,绘画技法贫乏拙劣,整体表现力不强。这样的作品数量众多,能达到这一层级的“手艺人”比比皆是,不独景德镇,其他如福建德化、湖南陵醴、山东临沂等均为数不少。二是市场法则是贵稀贱多,厚古薄今。物以稀为贵。东西少了就贵,其实东西不见得就多好。古物承载了诸多信息,面对它可以浮想联翩,与物对话,与创作者对晤。当代青花瓷器一来数量多,层出不穷,创作者健在,可以源源不断地创作作品,至少理论上如此。当代青花艺术瓷,大多还达不到以往官窑或准官窑水准,主要就艺术水平而言。要有很高的升值空间自然是难,再说了称得上国粹的不独瓷器,书画、青铜器等门类不少,有限的资金分流了,只能稳步上升,这本就正常不过。加上炒家退场,藏家上场,价位体现了市场真正的需求及艺术品自身的价值、实际地位。尤其是当代油画和当代陶瓷本就炒作少,相对价位低,极少数真正大师级的作品另当别论。
在我看来,青花要具备艺术品级别,它的创制者须是陶瓷艺术家中的绘画大家,或算不上大家然有相当绘画水平,或绘画大家中的瓷艺家,换言之,须有相当的绘画功力与才情,同时能熟谙制瓷程序并时不时地实践操作,身体力行,亲密接触零距离。也就是说,能像景德镇陶瓷绘画家一样在瓷上作画应对裕如,但又不像他们墨守成规作画普遍匠气。同时,较之一般画家对瓷器制作相当陌生,他们则虽不如专业制瓷的手艺人或陶艺家熟稔,但能基本知晓,准确判断。两者兼顾,青花艺术品方有可能诞生。而目下的现实是,受种种条件、因素掣肘,这样的艺术家凤毛麟角,甚至羚羊挂角,无迹可寻。古代曾出过些优秀的具浓郁人文气息的青花佳作,实在是因了这些人自身文人画水平极高,加之某段时空浸淫其中,熏陶之后佳作就有了诞生之可能。
艺术家可以纯粹些,但艺术种类与范畴绝无必要纯粹。单纯的书法家很少,单纯的画家也很少,其他艺术门类的这家那家通常也是兼项的,比方演而优则导,导而优则演的两栖类艺术家就颇不少。陈逸飞艺涉多项且均有创获即是明证。这个问题也很好理解。一来艺术是相通的,隔行有时并不是如隔山,而只是隔一小河渠。文人相轻未必,可以相亲,艺术家也可以相亲而不是相轻。有时倾一己之力,再怎么着也无济于事。二来人总有挑战自我的欲念,总想在相关领域甚或风马牛不相及的区域闯荡一番,哪怕撞南墙也在所不惜。一直甘心一项工作一个门类的人也许不多。
有趣的是,南北各地丹青高手跃跃欲试,想在青花或他瓷上一展身手者众。海上知名画家陈家泠、朱屺瞻、唐云、谢稚柳、萧海春、乐震文、马小娟、杨正新、刘铜成,以及林风眠、关良、陆俨少、龙瑞等许许多多画家都曾兴致勃勃地前往景德镇,与千年窑火近距离,但似乎少有佳制。有也是彩瓷居多,实在是因了青花看似容易,实则玄妙。佛家有言:积思顿释,厚积薄发。积思实际上即积累实战经验,屡战屡败不要紧,紧要的是屡败屡战,不成功则成仁。好多画家一则烦于舟车劳顿,二则败于估计不足,以为“手艺人”之事,我等不在话下,实在是低估了千年瓷艺。最后只能铩羽而归。话题似乎扯远了。那么认为当代青花尚具很大升值潜力的依据是什么呢?愚以为有三。
其一是,宋元老窑瓷器市场上几无看到,归宿乃各大博物馆。倘若玩明清官窑青花惟有去顶级拍卖会竞拍,中小拍卖会多为高仿赝品,而品相完美艺术情趣高的青花其价也昂,非拥重金者莫为。民窑精品数量也极少,且价格也已经到达高位。“白釉青花一火成,花从釉里透分明。可参造化先天妙,无极由来太极生。”清代龚轼《陶歌》里盛赞的青花历来是“瓷中之王”,是中国艺术的重要象征。周杰伦于春晚上倾情演绎《青花瓷》以及奥运场馆及地下铁车站内夺人眼球醒目之至的青花纹饰更是为人们喜好青花推波助澜。好瓷首当其冲好青花。
古代精品瓷器如今是价格高不可攀,官窑名品存世极少是主因。粥少僧多,瓷少藏多,收到真品的几率微乎其微。不像二十多年前,你只要出高于人家不太多的钞票,就可能收到真品官窑,不必担心货有假,甚至不必忧虑瑕疵。如今明清官窑,非实力超巨者不能玩,而明清及以前民窑,虽不乏精品,然整体乏善可陈,历史价值甚于艺术价值经济价值,且也身价不菲。就算是珠山八友中之青花,也已经攀上高位。故好瓷一族,华丽转身,投身滚滚的当代瓷流中,包括青花。
其二是,当代优秀青花作品,堪比官窑,无论是工艺还是载托的文化内涵,都不逊官窑。官窑青花以规整的纹饰居多,有创意的文人画青花极少,常规避工整。难能可贵的是,改革开放后首批评定的大师,他们的作品大都货真价实,有些能与珠山八友媲美。有趣的是,他们中有的就是八友后裔或传人,得其衣钵。尽管当代官窑(姑且把优秀的瓷艺品称作当代官窑,未必妥帖)拍卖价格不菲,动辄几十上百万,然与古代官窑比相对便宜,故追名头者很看重这些大师的作品,尤其是迟暮之年棺未盖论已定的王锡良,具有传统功力,诗书画都不赖,有公认的重量级作品在,且不大存在真伪纠纷。一来有比较,二来虽然陶瓷创作不同于纸上绘画,可通过笔法功力很清晰地判断出作品的风格特点和美学价值。再说不通过拍卖行,价钱就会降许多。吉光片羽。从今往后出大师难矣。近几年大师泛滥成灾,良莠不齐,市、省、全国级的如过江之鲫,标榜自己有密招,自诩自己有绝活。当然惟有时间公允,最后裁定,是昙花一现的行为艺术装置艺术,还是耐读耐赏常读常新的真正艺术佳品。
其三是喜欢青花的人,大多文化修养较高,品位上乘,这就决定了他们拥有瓷器的原则:宁缺毋滥。这样,精品青花的价格上扬是必然。报载金融海啸袭来,古玩比当代艺术抗跌。同样,优秀瓷器书画比一般艺术品抗跌。整体来说品质高的物件抗跌,愈是劣质的东西缩水愈厉害。真金不怕火炼,佳品随时间推移,愈见其各方面的价值。
越是文化修养高的人,越是喜欢传统文化,相对排拒当代艺术,实在是因为传统文化耐读耐品,文化含金量高。加之独青花有中国水墨画之晕染效果。稍稍懂点瓷的朋友都爱青花瓷,甚至只爱青花,有艺术品位,瓷器中别的看不上。当代优秀青花一般是小写意甚至大写意的,瓷上而能小写意大写意且有神韵,非高手不能为之。中国画的大师往往大写意,徐悲鸿、齐白石、李可染等莫不如此。我有一见解:哪天哪位艺术家能于青花上大写意,且笔墨酣畅淋漓气息灵动神韵不凡,当是真正的青花大家、大师。那种青花远离匠瓷行瓷,一定文人瓷人文瓷,一定是画面有尽而意趣无穷,当然也一定是彰显艺术家学识才情。
所以,不能一概而论,“钱”途光明也罢,“钱”景黯淡也好,都是基于一个视点。有一点可以肯定,优秀的当代艺术青花瓷必为人们所看好。它的经济价值会得到应有体现。材料价值、劳动价值仅占其整体价值的一小部分,体现其大部分经济价值的一定是艺术,反之那些平庸的工艺品青花最多是材料价值加辛苦的劳动价值,盈小利而已。点“泥”成金。一坨紫砂泥,在韩美林创意,顾景舟制作下,便成了件优秀的艺术品,曲高和不寡,受到热捧。同样的例子还有陈家泠,前不久上海崇源拍卖行景德镇陶瓷艺术家专场拍卖会上,陈家泠抽象带装饰意味的彩瓷竟拍至几十万,姑且不论个中泡沫,挤去大部分水分价格依然昂贵。
名头与作品有关系,但非正比例关系。尤其是当下,很多名头是徒有其名,甚至空穴来风,用来沽名钓誉,利益最大化。有名买名头,有些名头还是不错的;无名看笔头,看作品的艺术价值,好多小名头甚至默默无闻的,东西倒确实不错。他们或不屑名头,不用名头做敲钱砖;或因种种原因想名头但名头不想他们。毕竟人都是功利的,即便如陆游、辛弃疾这样的大名头。一个说“当年万里觅封侯”,一个说“赢得生前身后名”,除了共同的为国效劳外,另外共同的是为一己私利,无可厚非,毕竟他们也是有血有肉的人,有自我谋划。
有市场就有买方与卖方,这卖方或陶瓷家本人或第二甚至第三渠道,这买方一定是好瓷者。有时,藏家在陶冶情操的同时,巴望它能在经济上增殖,也无可厚非,对他们来说,这绝对不只钱的问题,还是检验自己眼力的机会,如若升值巨大,他们会为自己的文化眼光暗自庆幸。很多时候双赢不是不可能的。但前提是东西必须够把玩,有回味。眼下的现实是,同为艺术青花,差距悬殊,高到万几十万,低至成本钱,个中缘由,艺术品位高下之故。一把紫砂泥、一团高岭土,再昂贵能值几个钱,还不是艺术(包括设计)在起重要作用,再加名人效应,价钱就水涨船高。
当然百货中百客,市场需要低端的青花,但对于爱好者骨灰级发烧友来说,在经济能承受的情况下,他们倒希冀中高端的青花,越是高端越与艺术品临界。现代瓷收藏大家张海国认为当代瓷器无论就釉料、胎质、工艺、造型均超越了前代,只是他喟叹“工”有余而“艺”不足,关注“益”而忽略“艺”,当代景德镇瓷艺家整体水准与前辈珠山八友相去甚远。诚哉斯言!然极少部分已经能够与之颉颃。前不久崇源拍卖会上,王锡良、陆如、王恩怀等前辈青花颇受欢迎,戚培才、熊钢如、宁勤征、余效团、冯叔文、罗晓涛、曾维开、黄云鹏、张学文、王采等中青年也有不错表现。看来市场风向标还是表明优秀青花是受青睐的。
如今一个个景瓷展走马灯似的,频频亮相沪上,中福、云洲古玩城,朵云轩,你方秀罢,我来粉墨登场。艺术家深知占据上海滩,得天下易矣。过去是酒香不怕巷子深,如今是瓷好也得勤吆喝。不过最终是艺术说话,毕竟这个社会已经开始消费文化,甚至艺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