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图羊城晚报记者许悦实习生宋清
2013年12月23日—2014年1月12日,唐大禧雕塑澳门展在澳门仁慈堂婆仔屋展出,作为迎接澳门回归祖国14周年的系列活动之一,澳门美术协会会长黎鹰在《澳门日报》上发表文章称:“唐大禧先生是澳门视觉艺术界的良师益友。澳门美术协会自陆昌先生开始,便与唐大禧先生结下了深厚的友谊。唐大禧先生为澳门美术协会的发展,为澳门视觉艺术的发展做出了巨大的贡献。”
事实上,若要追溯新中国成立五六十年来的雕塑历史,广东雕塑不但影响周边,在中国雕塑史上都是分量很重的一章。尹积昌、潘鹤、关伟显、梁明诚、唐大禧、黎明等人的名字为人熟知。《艰苦岁月》、《五羊雕像》、《欧阳海之歌》、《广州解放纪念碑》、《彭大将军》、《崛起》等作品已成为与新中国历程相连的经典之作。
作为中国第三代雕塑家,他们在表现重大历史题材的作品时,不再拘泥于故事情节,也不再是“文革”时期的高、大、全,而是更多地站在历史的高度去思考。这些具有强烈时代意义的雕塑,也成为目前收藏市场上最受追捧的一批经典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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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找“合理的结合点”
主持人:唐老师是一棵艺术界的常青树,几乎在每一个历史时期都有力作问世。这次澳门展我们看到了您各个时期的经典力作,很多大件的雕塑还是第一次以架上雕塑的形式展出。您的大部分作品都是紧跟时代的脉搏,带着深刻的时代烙印,比如《欧阳海》、《猛士》、《群山欢笑》等等,很多作品当时都在社会上引起了很大的反响。去年郑益龙舍身救人的壮举感动羊城,您又创作了雕塑“珠江英魂”。请问作品的时代性是不是您创作的主要考虑?
唐大禧:从去年开始,我就陆陆续续把一些难搬动的大件雕塑等比例缩小,做成架上雕塑,方便展出,也作为我这几十年来雕塑生涯的一个回顾吧。
我的作品都是时代的反映,具有时代的色彩。雕塑根本上就属于“公众艺术”的范畴,我一直坚持“艺术必须要让老百姓看懂才有价值”的创作理念,所以我的创作一直秉承着适应大众、适应时代的需求,如果与时代对抗那就意味着出局。我不刻意追求所谓“个性化”,我的风格也一直是写实的、传统的,在创作时,我常想人民在想些什么,想要些什么,时代需要些什么,我该怎样做才能使作品既有时代性,又能震动人心。
主持人:著名雕塑家钱绍武说您最善于在多变的政治气候中找到“合理的结合点”,既为当时的社会所允许,所需要,又不违背艺术家的良心和艺术尺度,总能十分出色地进行艺术创作,对此他称之为“唐大禧现象”。这个“合理的结合点”,您有刻意寻找吗?
唐大禧:我在雕塑这条道路上,是看着尹积昌创作《孙中山》、《五羊石像》,看着潘鹤创作《艰苦岁月》成长起来的,现在看来他们的作品都是很现实主义的,我基本上继承了他们的这个路子。尹积昌开始雕刻《五羊石像》的时候,我刚刚进雕塑院,潘鹤创作《艰苦岁月》的时候,我也是看着他做的,在他们这种艺术氛围之中,我慢慢成长起来。
那时学的都是革命的浪漫主义和革命的现实主义,这种现实主义如果没有浪漫主义来指导,就会比较枯燥,所以当时也强调浪漫主义的想象力。
俞畅:我是唐老师的学生,和他相处已经有二十几年了。唐老师应该算是一位前沿性的艺术家,每一个时代都有他的代表性作品。他经历过这么多时期,但是他一直没有随波逐流,能够直面现实,在继承了我国艺术优良传统的基础上表现自己熟悉的生活,表达他对现实生活的见解。罗丹曾经说过,一个真正的艺术家应该具有冒险的精神,要推倒以前的偏见,表现自己的所思、所想。我感觉唐老师就是一位比较坦率的艺术家,他真的是想表达他的所思、所想,所以作品里面就有真情。
唐大禧: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强调文艺作品要有时代精神,年轻的我十分信服这个道理。我创作《欧阳海》时,专门到他的连队驻地了解情况,干部和战士们想要我做“推马屁股”的造型,但我的构图却不是这样,我让他推的是马脖子,考虑的是从艺术构图的美感出发,这个A字形的架构就很有视觉冲击力。回到广州后,我还特意跟潘鹤老师探讨了这个问题,他也认为要超然,设想几十年后,人们对事件已经一无所知,而你的作品是否还能起作用,关键就是看艺术作品本身的“建构”了,也就是有没有具备与人沟通的因素,这才重要。
我创作《群山欢笑》,与其说描写的是知青一代炽热灿烂的青春,不如说是特殊岁月里一幅壮丽的山水画和青山魂。上世纪60年代,党号召我们文艺工作者下乡深入生活,我选择到新会古兜山水库参与水库的兴修。当时大多数知青年龄都不大,和当地农民一道战天斗地、挥汗如雨,有着极强的理想主义色彩。那时我们大家都还年轻,我常常被他们的生命活力和真诚热情所感染,这群年轻人的精神笑貌,凝结在了我的作品《群山欢笑》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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雕塑家VS雕塑工作者
主持人:从您的作品里我们还看到了贯穿始终的形式美感,这是您这几十年来的艺术追求吗?
唐大禧:对我的作品很多人的评价是比较“唯美”,作家梁凤莲说,现在的人都在玩,玩形式、玩材料,我认为古典主义应该始终是我们的一面旗帜,就是说我们的雕塑不要失去本质的东西。当大家都在浮动的时候,沉淀的才是金子,我们应打造一种“新古典”的东西。
俞畅:唐老师的雕塑简练、概括,没有太多多余的东西,这可能是他追求的目标,他的雕塑的体块、结构、线条,都是紧紧围绕着主题的。有这些年从艺练出来的娴熟技巧,加上深厚的社会经历和文化底蕴,他才能随心所欲地刻画人物,他的很多作品对人物的表现都很生动、传神。我知道他的作品老是改来改去,既高度尊重现实又要符合美的原则。早年我和唐老师去香港、澳门工作,我还发现唐老师修养的形成,是基于他对于各门科学的兴趣,比如说,他很喜欢机关枪。
唐大禧:我比较擅长发现美,武器就有一种机械的美,结构的美。
主持人:唐老师,您已经是七十八岁高龄,您的雕塑还是自己动手做的吗?
唐大禧:我坚持自己的作品要自己做。
69岁的时候,我做《壮丽诗篇》,一个抗日战争的主题,这主题我酝酿了30年,刚好那年又是抗战胜利60周年,我觉得不能再错失机会。通过这件雕塑,我要测试一下自己,我觉得自己完成得很好。所以直到现在我还在坚持亲手做雕塑和修蜡模。
业界工场的工人笑谈:现今,大家都成雕塑家了,只剩唐老师是雕塑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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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很多作品经不起推敲
主持人:新中国成立五六十年以来的广东雕塑,在中国雕塑史上的分量很重。潘鹤、关伟显、梁明诚、唐大禧、黎明等人的名字为人熟知。《艰苦岁月》、《五羊雕像》、《欧阳海之歌》、《广州解放纪念碑》、《彭大将军》、《崛起》等作品已成为与新中国历程相连的经典之作。当时的广东雕塑为什么能在全国范围内都有举足轻重的影响?
俞畅:20世纪上半叶,西风东渐,西方雕塑体系传入中国,中国现代雕塑得以兴起,成为中国近代美术发展史的重要组成部分。广东是中国思想文化变革最早也最剧烈的地区,广东在许多领域都开风气之先。广东的现代雕塑,说起来跟香港澳门的确有很深的历史渊源,潘鹤的雕塑是在澳门学的,尹积昌是在香港学的,当时他们都是受到了一些西方艺术家的影响。更早以前,1925年中国赴欧美学习的25位雕塑留学生中,有7位是广东籍的,他们中间包括了李铁夫、陈锡均、李金发、梁竹亭、郑可等人。最早的现代意义上的中国雕塑家应该说就是在广东诞生的,在近现代雕塑实践与教育方面,广东人起了不可忽视的重要作用。
唐大禧:但广东雕塑也就初期的时候影响比较大。
俞畅:对,广东雕塑只能说是早期影响比较大,因为我国的文化中心在北京,而且北方重理论,南方重思潮,现在有大批的来自国内外的理论家都集中在北京,很多国际上的雕塑、建筑、绘画展览都在北京举办,所以广东雕塑现在不算领先,大师级的作品都云集在北京展出。
从好的方面来说,这可能会产生一些思想上的碰撞,但是也有可能会趋于同质化,丢失掉个人原来的一些东西。
唐大禧:现在的艺术现象比较浮躁,更有媚俗、庸俗,很多作品经不起推敲,反正先把作品做出去,再看看能不能产生影响,能不能笼络人心,慢慢地整个艺术氛围也跟着浮躁了。
俞畅:我觉得艺术家要尽量把自己的灵魂注入作品中,但是作品能否传世,能不能被人所喜爱,这在创作的时候很难判断。比如很多人都笑央视大楼是“大裤衩”,但其实它的设计很巧妙。又比如唐老师,他是一个很重视细节的艺术家,但他不是硬要保持什么主义,而是通过长期的实践,结合自身的生活、节奏、审美,慢慢地形成了个人的风格。未来谁也不知道,未来一定是一个未知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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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收藏雕塑先要学会欣赏雕塑
主持人:现在年轻一代的雕塑家很多,作品也很多,什么样的雕塑作品才有收藏价值?
俞畅:现在的雕塑作品的确很多,我认为这是艺术生产力过剩。一件雕塑好不好,关键还是要看作品的语言,看能否引起观众的共鸣。虽然作品很多,但是大浪淘沙,能够被历史筛选下来的就是经典的东西。
主持人:但等到大浪淘沙,筛选出来的经典作品肯定收藏门槛也很高了。虽然与书画相比,雕塑的收藏群体还相对较小,但雕塑藏家的数量还在不断地扩大。以前人们的家居装饰主要是书画,现在很多人会要求有个摆件,这个摆件可以是陶瓷,也可以是雕塑。
唐大禧:之前很长一段时间,大型雕塑的采购者都是政府和企业机构,后来民间艺术市场兴起,市场拍卖活跃,这标志着艺术的复兴。所以雕塑家应该识时务地多做一些小型的加上雕塑,与知音沟通,雕塑市场将会逐渐成熟,这点我很乐观。但现在一些收藏雕塑的人,他们其实并不关心艺术好不好,只关心能不能赚钱,听别人说这个可以升值就买,希望过个一两年就转手卖掉赚钱,这样就会导致市场的混乱。
回到你那个问题上,我认为要收藏雕塑首先要先学会欣赏雕塑。中国的典籍中根本就找不到“雕塑”这个词语,很多人对雕塑,特别是对头像至今还是不理解、不接受的,家中除了摆着神佛的雕像,很少人会摆放其他人的头像。而且雕塑大多没有色彩,要欣赏雕塑首先要学会欣赏形体,学会看结构,这也是收藏入门所要学习的东西。
主持人:现在不少人已经开始在雕塑的颜色上下工夫,在近期的亚洲雕塑展上,我们就可以看到很多雕塑已经上了颜色。
俞畅:最初的雕塑是有颜色的,古代一些雕塑,包括欧洲的雕塑最初也是有颜色的。后来雕塑艺术逐渐成熟,分离出纯雕塑,演变为欣赏形体之后,雕塑基本上就没有颜色了。但如果形体比较简单,还是可以通过一些颜色的变化来补足的,如果雕塑的形感很好,搞得花里胡哨的反倒是画蛇添足。现在一些雕塑就是让人看着难受,局限于表面做颜色和表面的工艺,并不是真的雕塑。所以收藏雕塑要先懂得欣赏,才能判断价值。
特邀嘉宾
唐大禧
(著名雕塑家)
俞畅
(著名雕塑家)
嘉宾主持
赵利平
(收藏家、资深艺术评论人)
延伸阅读
著名雕塑家钱绍武
说“唐大禧现象”
我们知道在各种社会里,一个艺术家总处于某种矛盾之中,就是社会的需要和艺术家之间的某种不协调。怎样解决这个矛盾?我找到了米开朗基罗,他在被俘虏以后,被迫要为教皇服务,他就做了一批巨人似的奴隶雕像,这是他找到的“结合点”。在教皇看来,他雕了一批为自己服务的奴隶,当然没有问题,但米开朗基罗在这些奴隶身上体现了自己的悲伤、愤慨、不屈和反抗。既符合当时社会的要求,也实现了自己的艺术。这并不是迁就和屈从,相反是艺术家的智慧,是艺术家的本领!这是一个成熟了的艺术家的标志!这种智慧和本领我以为任何时代、任何地区的艺术家都是需要的,而在我们中国的最好范例,就是唐大禧。他善于在多变的政治气候中找到“合理的结合点”,既为当时的社会所允许,所需要,又不违背艺术家的良心和艺术尺度,总能十分出色地进行艺术创作。因此,我称之为“唐大禧现象”。
1964年,唐大禧创作了《欧阳海》,表现的内涵是一种为别人、为人民奋不顾身的精神。构图塑造都经得起推敲,就是现在来看,也是件较好的艺术品。应该说,他抓到了“合理的结合点”。时隔十年,大禧创作了《群山欢笑》,那是知识青年“上山下乡”的题材,大禧却看到青年人的青春活力,朝气蓬勃、健康乐观的本质,艺术上处理得极有个性,生动活泼,很有感染力。就在现在来看,也是件好作品,他又找到了“合理的结合点”。1977年,他又创作了《海的女儿》,真是“飒爽英姿五尺枪”,但又充分表现了女性的优美。直到现在来看,依然是件好作品,他又一次找到了“合理的结合点”。
由此可见,不管哪个时代,哪个环境,作为艺术家就是要善于找到“合理的结合点”。这是艺术家的天职,这是艺术家的智慧和本领。为什么大禧总能把握住这个“结合点”?为什么他总是抓得这么准确、这么恰如其分?结论其实是十分清楚的,这就是大禧的智慧,他具有一种洞察本质的智慧,他能透过各种复杂的表面现象看到更为普遍、更为深刻的人性的美。我相信这才是使他突破一时、一地、一人、一事的局限的根本原因。
我们看到不少新派艺术家正在进行超前的探索,但很多新观念、新招法并不能得到广大观众的理解。而此时的唐大禧,却在新时代中再次寻找新的“合理结合点”。他的新,新得让人能接受,新得美,新得舒服。更可贵的是,他没有“老化”,并没有满足已有的成就,他不断在进行新的尝试和探索,我相信他一定能不断找到新的“合理结合点”。这使他的艺术生命常青,使他能获得最广大的观众和极普遍的赞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