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今全国各地的文化开发成为热点，景德镇作为历史文化名城也成为文化开发的重镇。人们千方百计地挖掘景德镇陶瓷文化资源，以获取短期的或长期的，经济的或社会的效益。景德镇具有文化价值的资源很多，但真正利用这些文化资源以获得经济或社会效益的却很少。主要原因在于，人们对许多景德镇陶瓷文化资源的底蕴说不清道不明。没弄清陶瓷文化资源的底蕴，开发和利用自然也就无从谈起，更不用说那些不顾文化底蕴、唯利是图的开发利用了，这点在当今景德镇陶瓷绘画艺术身上得到生动的体现。

　　当今景德镇许多陶瓷绘画艺术家每天画着传统文化的题材，却不知道所画题材的文化内涵是什么，以及这些文化内涵是否发生变化。在没有弄清文化内涵的基础上一味地复制传统文化题材，会使得创作出来的作品产生文化泛化甚至无文化。其实许多题材的文化内涵已经发生了变化，当今的艺术家再去创作这类题材时，一定要弄清弄懂这一文化内涵再下笔。因为文化总是某一时期政治、经济在精神上的反映，其中凝结着人们的思想情感、理想追求，艺术是文化内涵形象化、情感化、直观化的体现。艺术的表现形式总是与某一时期的文化密切相关，当时移世易，许多文化题材的内涵已经发生了巨大变化，我们的创作也应该把握住其渊源流变。如果没有弄清这些变化，还在一味地模仿原来的艺术形式，会使得这一艺术形式逐渐失去了其文化内涵而变得肤浅而苍白。 

　　下面就举一个有趣的例子。如景德镇陶瓷绘画艺术中经常出现婴戏图这一传统文化题材。婴戏图在传统农耕社会中的文化底蕴和当代社会中的文化底蕴是很不一样的，在传统农耕社会，婴戏图题材的盛行绝对是当时经济、政治在人们意识中的反映。因为在农耕社会中，农耕是人们安身立命的根本，而农耕又需要男性劳动力，因而男性成为了社会中的主宰力量。经济上的主宰地位决定了在意识形态中形成了一些男尊女卑的政治主张和文化观念，如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传男不传女，多子多福等等。

　　这些意识形态已经超越了人口繁殖的自然性和生理性，已具有很强的社会性。所以，在明清盛行的婴戏图中，绝大数是成群出现的男婴，这些男婴神态活泼，生命旺盛。创作者还有意识地将婴儿的形象与具有生殖意象或生命力意象非常强的一些事物，如青蛙、莲子、鲤鱼、老虎等画在一起，以表达祈求人口迅速繁衍之寓意。

　　但在当今，如果继续照搬传统社会的婴戏图则容易平泛，因为当今社会的政治、经济以及相伴生的思想观念也发生了巨大变化。因为现在是从农耕向工业化转型的时期，体力劳动已不再是关键。加上我们国家计划生育的政策，以及生养后代的社会生活压力，使得人们对待婴儿已不再象传统社会那样作为增加劳动力，作为香火传人来看待，而是作为家庭的完整和生活的幸福来看待。

　　人们对于婴儿已不再仅仅满足于衣食饱暖，而着重人格的培养，以期能够让他们长大以后能够凭借人格实现自己的理想。所以现代人不仅祈求婴儿健康成长，而且还希望生活幸福美满。所以现代的陶瓷绘画艺术即使画满了婴儿，也激起不了人们的感觉，因为现代人已经没有了多子多福的概念，相反，希望少子多福。所以，现在艺术家在创作这类题材时，已没有必要照着明清的图案来画，而是要将现代人对于婴儿所蕴涵的关于家庭幸福、生活美满、社会和谐等思想感情融入进去，这样才能真正地激发观者的共鸣。

　　每一个时代都有自己的文化价值观念，这些文化价值观念有特定时代性，也有超越时代性。我们在艺术创作时，要舍弃特定时代性的文化内涵，而发扬超越时代性的文化内涵。超越时代性的文化底蕴越深厚的艺术品，其艺术价值和品位自然就越高。这里举一个例子：如景德镇元青花大罐的纹饰。目前国内外存有的青花大罐大概10件左右，纹饰主要有：鬼谷子下山纹饰；萧何月下追韩信纹饰；蒙恬将军纹饰；周亚夫屯细柳营纹饰；三顾茅庐纹饰；尉迟恭救主纹饰；文姬归汉纹饰；昭君出塞纹饰；西厢记纹饰等等。

　　这些青花大罐的纹饰看似没有什么联系，但当我们仔细研究这些纹饰中的人物及其文化隐喻时，会发现这些大罐的纹饰有着共同的文化隐喻指向。这些纹饰中的核心人物多数是历史文化中名人，如鬼谷子下山中的鬼谷子，萧何月下追韩信中的韩信，蒙恬将军中的蒙恬，周亚夫屯细柳营中的周亚夫，尉迟恭救主中的尉迟恭，三顾茅庐中的诸葛亮，昭君出塞中的王昭君等等。这些人物虽然各各不同，但具有一个共同性，即在国难当头，挺身而出，兴国安邦，拯救君王和国民于水火。

　　我们再深入研究，就会发现这些大罐纹饰的文化底蕴之所以如此，是因为跟当时的社会环境密切相关。就在元末青花瓷成熟之际，景德镇正处于元末农民起义战争风云之中。朱元璋和陈友谅在此进行拉锯战达数年之久，这对当时的景德镇陶瓷绘画创作者的思想情感有着很深的影响。人们深受战乱之苦，渴求有就世英雄横空出世，兴国安邦，一平天下。所以，元青花大罐纹饰的文化其实也是当时人们思想情感的反映。这也是元青花大罐的文化价值所在。

　　但在当今这些时代背景早就变了，有些陶瓷画家又没有搞懂其内涵，只是不断地仿这些大罐的纹饰进行制作以求换钱。有些青花大罐的仿品将鬼谷子画得猥琐颓废，将萧何画得不慌不忙，将王昭君画得喜笑颜开，弄得这些纹饰的文化内涵尽失。艺术是以文化底蕴为支撑的，丧失了文化底蕴，艺术价值自然也就消解了。

　　从上得知，景德镇陶瓷文化博大精深。需要我们要深入研究的内容是很多的。我们不能简单地模仿其外在的表现形式，而应该在把握其文化底蕴的基础上，通过文化底蕴来表达我们现代人的思想情感，让这些超越时代性的思想情感成为艺术作品增值的内核。从而不断发扬景德镇陶瓷文化，为景德镇陶瓷文化的建设做出贡献。

　　撰文/陈健毛

　　(陈健毛，景德镇陶瓷学院美术史副教授，武汉大学艺术美学博士，硕士生导师，主要从事陶瓷美学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