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樾
曾循当过会计,做过副刊编辑、职业画家……现在是陶瓷艺术家。
在洛带古镇,坐落着一家收藏和展示现代陶艺的博物馆—泥邦陶瓷博物馆。
它位于中街文化广场,地方不大,但装修风格非常别致,参差错落的手掌印、脚印布满博物馆墙体,拾级而上,是一部极具视觉震撼力的作品—《土与火的恋爱》,一对情侣深情相拥,女体是膏腴丰饶的土地,而男子的头颅是一团火焰。馆长曾循解释说,这部作品其实是一个隐喻,土与火的爱情结晶体就是陶瓷。陶和瓷当然还是有很大差别的,但无疑,它们是一奶同胞。
曾循是一个蛮有趣的人,他的人生充满了无数可能性:当过会计,做过副刊编辑、职业画家,同时也是上世纪90年代成都颇为知名的行为艺术家之一。今天,他的身份是陶瓷艺术家。
在很大程度上,陶瓷是中国特有的文化符号,甚至被西方人用来指代中国。陶与瓷都离不开泥土和火,但两者对土质以及火候的要求都不一样,所以就成品来说差异很大。在考古界,对“彩陶文化”的研究和断代一直都是香饽饽,陶器之美,在于其原始、古朴,以及稚拙,显示出人类文明初期的近乎天真的情趣,而瓷器则精致得多,承担的文化内涵及外延也深远得多。从古至今,陶瓷的艺术美感,主要是以器具作为载体呈现的,纯粹以陶瓷作为艺术创作的媒介,虽然有,始终没有成为主流。
进入展厅,各种古怪有趣的小玩意琳琅满目—各色人俑、夸张变形、难以形容的器物,还有一些以陶瓷残片作为装置的行为艺术图片等。藏品展示分别为“陶瓷历史演变陈列区”“现代陶艺作品陈列区”“陶瓷艺术居家生活展示区”等多个单元,每个单元都采取实物原件、图片文献、视频播放等多种形式的陈列展示。有个硕大的陶制头像引起了笔者的兴趣:闭目光头的男子,嘴唇微哂,神情值得玩味。他的头部遍布密密麻麻的字体,仔细一看,是一部有名的小说的内容,其中有一些反讽意味在里头,而作品的艺术性就在此鲜明了。
从会计到画家
一般来说,名如其人,名字作为一种生而有之的符号,在很大程度上烙着父辈的期许。不过,曾循完全不是一个循规蹈矩的人,他的生命历程有点“流质多变”的特质,兜兜转转,不变的是对艺术的挚爱。
作为60后,曾循少年时期很难有机会接受严格系统的美术训练,但艺术的眷顾很难说得清楚。他从小就喜欢拿着纸笔写写画画,自觉做一些写生练习。中学毕业后,他在家人授意下考取了一所财经类学校,毕业后顺利成为一名会计。
这是一份很接地气的工作,收入稳定,足以为世俗世界的幸福提供有力的支撑。但艺术的冲动不可遏制,他痴迷于研究物体的光与影,并尽力捕捉人世的瞬息之美。正是在绘画中,他感受到创造的激情和力量,并隐隐觉得自己应该献身于这项事业。
后来他顺理成章地辞职,尝试行为艺术、做职业画家。值得一提的是,曾循还是一位老报人,在《天府早报》做了10年副刊编辑。
“做一个纯粹的艺术家,维持生活是很困难的一件事。”谈及以往种种,曾循平静的语气里也不免有感叹。
“很早我就和几个哥们一起开工作室,开头还想着凭着自己的本事,挣口吃饭的钱应该没问题,哪知道……”原来,上世纪80年代末90年代初期,艺术市场非常无序,国家也缺少相关法律来约束这种情况,客户只需缴纳很小一笔定金,就足以让艺术家们兴师动众,好容易完成作品并交完货后,艺术家还需要花费比创作多几倍的力气去追讨款项,时间一久,曾循心力交瘁,工作室关门大吉。
机缘巧合,一位犹太裔美国人注意到他的才华,与他签约。曾循的画作,并非严格精致、一丝不苟的写实技法,他喜欢用夸张、变形的表情和肢体语言表达人物内心感觉,似乎介于表现主义和印象主义之间,整体呈现出某种积压式的、带着神秘倾向的张力。曾循的这种画风似乎尤其受欣赏,画廊每月都会卖掉一幅画作,扣除佣金后,曾循能够拿到五六百美金左右。直到画廊关闭之前,卖画为生的曾循度过了少有的幸福时光。
火与土的艺术
曾循最终选择了陶瓷作为艺术创作的载体。
曾循介绍,彼得·沃克斯可以说是现代陶艺之父,他1952年获得加州大学工艺美术硕士学位后,曾经到日本研究陶瓷。自他开始,陶瓷彻底打破了作为生活器皿的禁锢,被引入纯艺术的领域,以黏土作为材料,进行观念的表达。就笔者浅陋的学识所知,相比大理石、青铜、玻璃等传统的创作材料,陶瓷似乎更易碎,曾循笑着说:“不见得,现在的制陶、制瓷工艺已经非常精湛了,通过土质、火候、温度和窑的空间改造,可以让陶瓷的硬度达到近似钢化玻璃的效果,完全能够抵御一般强度的外力撞击。再说,艺术作品又不是钉锤榔头,要四处磕碰。”
曾循介绍道,陶瓷的生产过程,一般分为选料、练泥、成型、装饰、施釉、烧成六个步骤。陶和瓷的主要区别就是在选料和烧成两个步骤上。陶器一般采用黏土,成型后晾干烧成,瓷器则是用瓷石和高岭土为基本原料烧制。陶器的平均烧成温度在1000摄氏度以下,而瓷器的烧成温度会超过1200摄氏度。瓷器经过上釉处理后,色泽莹白、质地致密、不吸水,以手指轻叩,声音清脆。而陶器则相对更具备一种古拙的风味。两者各有千秋,都是可供艺术加工的绝好材料。
博物馆的使命
泥邦博物馆中的作品,某些还能勉强可以说“略具人形”,有的则完全看不出作者的模特到底为何物了。在和陶瓷相关的行为艺术展示区域,有几幅图片颇具震撼力,比如《99悬示》,一面沧桑的城墙,正中挤压出一个男人的头颅,那男人的表情和城墙一样沧桑。艺术家试图通过这样的作品,唤醒人们对历史、对往昔的追忆。
对泥邦陶瓷艺术博物馆的使命,曾循这样解释;“我们力图让陶瓷艺术走出器皿物品的桎梏,让陶艺直接介入当下的艺术语境,摆脱‘工艺美术’的旧有形象。因此,我们在收藏陈列展示时,特别注重扩大陶艺的外延,尽量排除‘设计’‘器物’‘用品’的特性,让它更加‘无用’,无用才能形而上,无用才能成为纯艺术。因此,这里展出的有陶艺雕塑、瓷板绘画,甚至引用了陶瓷碎片的行为艺术(如《99悬示》)。其中一件名为《举自尘埃》的作品,根本就是一件用陶土做的影像作品。”
媒介实验的新宠—陶瓷绘画
笔者看到,在所有展品中,陶瓷绘画占据了很大比例,风景画和人体画都着墨不多,然而颇有情致。其中,最瞩目的是曾循创作的《面孔》系列,不但数量多,哲人先贤的集体涌现也很密集。面孔的主人包括尼采、海德格尔、康德、克尔凯郭尔等著名哲学家和神学家。不过,一般人不会在第一眼就可以认出这些风云人物,他们的面孔无一例外充满了梦幻般的变形,在拒斥现实的同时,渗透着剥离感,神异之美令人难忘。这些作品是事先被绘制在瓷砖上,然后利用高温窑变而成的。所谓窑变,最著名的例子应该是钧窑,瓷器在烧制过程中由于不可控的因素发生了一些变异,比如钧窑的釉色非常特别,具有流动感,把这种特色发扬光大,就可以成为一种区域性的风格。陶瓷绘画,高温下窑变的偶在性,赋予这些人物一种历经患难的感觉和具有历史意蕴的古拙意味。这恰好是其他艺术媒介很难在艺术语言上达到的功效。
作为一门新兴艺术,现代陶艺在中国的发展不过短短20多年时间,社会的关注度还很低,目前也主要是一些学院派艺术家在进行陶艺创作。事实上,陶瓷艺术在历史上从未成为像油画、雕塑那样的主流媒介,因而被视为另类。在这个意义上,当代艺术家选择陶瓷作为实验性创作的媒材,还存在无限的可能性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