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访中国美术学院传媒动画学院院长刘正
陶瓷是中华文明薪火相传的火种之一,也是中国历朝历代藏家最用心血来收藏的门类。提起陶瓷,大多数中国人的印象还是闪耀拍场的元明青花,以及只能在中外博物馆一睹真容的北宋官窑,抑或吸收西洋油彩技术的清代珐琅彩,而忽视了赋予我们这个时代特征的现代瓷艺术。现代瓷艺术是在中国陶瓷悠久的历史基础上,吸收绘画、玻璃、现代工艺技术后蓬勃发展的综合艺术门类。
在中国现代瓷的发展史上,中国美术学院传媒动画学院院长刘正既是一个标志性人物,也是现代瓷收藏界中耳熟能详的创新型专家。11月中旬,迎着深秋的清爽天气,上海证券报记者来到位于杭州西湖南段的凤凰文化产业创意园,在刘正教授的陶瓷工作室中,与之探讨他30多年的陶瓷艺术生涯与当代中国陶瓷的变革与发展。
挑战陶瓷烧造物理极限
深秋的杭州相比于日常来说,少了份熙熙攘攘的喧闹,多了份江南水城应有的宁静。坐落于西湖南岸的凤凰文化产业创业园紧邻中国美术学院象山校区。在这个产业园,诞生并孕育着中国乃至亚洲最优秀的艺术创作群体,刘正的工作室并不是最醒目的一个,它位于紧挨着山脚的一栋白色院落,在这样的环境里,即便是游人如织的7月,这里也能保持属于它自己的一份宁静。
记者甫一进入大门口,就看见两个如同金杯面包车大小的瓷窑,院落的天井里,花草树木与瓷土模具错落有致的摆放着。刘正的工作室并没有想象中的大,林林总总的瓷板画以及放着半成品的大案桌占据了大半空间,剩下的就是装载着包含他与学生作品集的书柜,以及一套仿汝窑的茶具。在龙井青茶的映衬下,天青色的茶碟釉质显得分外的纯正饱满。刘正带着微笑说,这都是他学生的作品。看完了工作室的布置,用仿汝窑的茶碗品味着西湖龙井,刘正将40多年的艺术人生娓娓道来。
1981年,18岁的刘正考上了浙江美术学院(现名中国美术学院)。彼时的中国画坛,油画和国画是最受欢迎、也最容易“做出成绩”的画种,然而基本功丝毫不逊色于国画专业学生的刘正选择了陶瓷艺术。为什么选择一个看似没有市场也不太热门的项目,刘正回答得很平静:“第一,我喜欢陶瓷,虽然我也很喜欢油画、水彩、国画,但是对陶瓷更有感觉。第二,我是江西人,和陶瓷有很深的渊源。”
对于大部分外界人士来说,之所以熟知刘正,是因为他的早期作品以造型难度极大的人物为主,不但挑战了人体动作的极限,更挑战了陶艺烧成品的工艺极限。他将人体造型放置在很小的支点上。比如其作品《惊蛰》,女人体只有手指和脚尖着地,人体如同拱桥横跨在展台上,这在烧成时有极大的难度,一不小心就会断裂。他用泥条盘筑的方式构筑人体,过程缓慢而且耗人心力,采用这种烧成率极低的造型成了他的代表风格,给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刘正早期还创作过一些量虽不多,但水准极高的水彩、油画、国画作品。他20年前的水彩、油画等作品让今天的人们看来,其技法和色彩组合所呈现的艺术性和形式感丝毫不落伍。但刘正在达到一定高度之后很快放弃了这些画种,将所有精力重新集中在陶瓷的创作中,但他在其他画种所做的实验对作品脉络却产生了深刻影响。
中国陶瓷发展史正处于又一高峰
近年来,刘正的作品风格有了比较大的转变。首先是作品呈现形式,从“用陶瓷技法表现雕塑”,到转变为各种器型,直到拥有强烈个人特色的瓷板画大量出现。其次,作品的表现内容从夸张的人体结构造型到富有浓厚禅意的佛教美术题材。再次,他的作品开始通体挂釉,一改以往的素烧风格。这样,作品显得更加耐看和细腻,缩短了观众解读作品的距离。更让人感到惊奇的是,刘正放弃了在行业享有盛名的釉下彩画风,转为难度极高的釉上彩画法。并不算“老”的刘正对记者笑言:“年轻的时候,我曾坚定地认为自己不会做两种瓷器,第一是瓷板画,第二就是釉上彩。因为这两种东西让当时的我感觉不属于陶瓷。但这么多年一路走来,我才发现,瓷板画和釉上彩正是由于这种特性,导致它的难度和表现层次更甚于"有器型"和"釉下彩"。因此,在作品创作过程中,我逐渐觉得这是一个可以认真开创的新世界,也能让陶瓷艺术的表现性进一步突破其原有的艺术高度。”
刘正的话对于喜欢陶艺的人们来说不难理解。因为人们日常所见的陶瓷艺术品,更多的是附带在碗、碟、壶、瓶这些“有器型”的瓷器上,这样,无论绘画功力如何,其本身的器型是最重要的,即便“画”的不好,也绝不会让人觉得其“失去”了陶瓷的味道。“釉下彩”也与其类似,隔着厚重、透明或半透明的釉质,釉下彩也会引起物理上的窑变而显现起陶瓷画彩的特有色彩。而刘正却勇敢的“抛弃”了这些陶瓷艺术天然的“保护屏障”,使用如同宣纸一般的白色瓷板和在已经烧好的釉质上作画,还要将陶瓷艺术本身的味道表现出来,其对于陶瓷工艺技术的把握,对瓷上绘画的理解必须达到相当的高度才能让人折服。刘正选择了这样一条“艰险”而“罕有人至”的道路,并获得了学术界同行的赞誉,更在陶瓷市场上获得了藏家的认可。熟悉当代陶瓷的市场人士曾对记者透露,刘正的瓷板画作品,价值堪比明清官窑。
对于自己在中国当代陶瓷界屡屡创新的成就,刘正非常谦虚,但他又自信地对记者表示,“我们很有幸正在经历着中国陶瓷几千年来发展史上的又一个高峰。陶瓷不同于其他门类的文学艺术,他们在动乱年代反而可能获得大发展,比如春秋战国、魏晋南北朝、五代、民国时期都是中国文化史上极其璀璨的时代。然而陶瓷不同,陶瓷的高速发展离不开社会稳定,经济繁荣,不论是唐三彩、还是北宋五大名窑,抑或是元明时期的青花,都是在经济繁荣,社会长期稳定的情况下结出的灿烂果实。而如今,我们国家经历了30多年的改革开放,社会经济发展迅速,造就了陶瓷大发展、大跨越的客观条件。而现在又是一个东西方文化交融,技法创意得到社会充分尊重的时代,在这样的背景下,中国当代陶瓷一定会在历史上取得相当高的地位。”
重建国民对陶瓷艺术的信心
在学术和市场两极都获得很大认可的刘正,并没有放松对自己的要求。他明白,他们这代“陶瓷人”身上肩负的是中国当代陶瓷复兴的重任。刘正在创作笔记《獭祭》中写道:“中国古代陶瓷艺术在世界陶瓷史上,有举足轻重的位置。但不可否认的是,清末至民国以来,中国陶瓷艺术的文脉衰落了;而在文革的十年浩劫中,断裂
了。改革开放之后的,由于本民族陶瓷文化血脉的断裂,日、韩、欧美陶瓷文化的侵入,中国陶瓷文化的灵魂迷失了。随着中国国力的不断增强,民族意识的重新崛起,必将迎来中国文化的伟大复兴。中国当代陶艺家的使命,即是要重续中国传统陶瓷文化血脉,创作能被国民从内心深处认可的陶瓷艺术品,重建国民对中国当代陶瓷艺术的信心。”
刘正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
1998年,身为中国美术学院留校教师的刘正多方筹措,倾力主导举办了“中国首届陶瓷艺术双年展”。当年中国的艺术市场尚未起步,已经在艺术市场上初步获得认可的刘正已经想办法开始为同行业的耕耘者寻找学术上和资金上的支持。和现在很多艺术门类创作就是为了获利不同,学院派出身的刘正不仅在学术上高标准要求参展作品,更是深层次的思索:在近代瓷和古瓷市场蓬勃发展的同时,怎样能让市场认可当代瓷艺术价值的社会效益,并且获得可供持续创作发展的经济效益。
陶瓷双年展成为了刘正对于中国陶瓷界的一大贡献,这个中国最高水准的双年展11月20日刚刚在中国美术学院美术馆迎来了第九届,中国美术学院院长许江倾情作序:“九九归一,九是一种坚守,九也是一种提升。双年展以“泥之祭”为题,呼唤陶制器皿的复兴,关注陶之用的演变、转化与其嗡嗡回响的文心。”
刘正的学生、现浙江某高校教师李南从另一个方面对记者表达了双年展举办对于中国陶瓷界的意义。他说:“陶瓷艺术不同于其他艺术门类,陶瓷艺术是一项对经济基础要求非常高的艺术门类。在中国,普通的陶瓷艺术家根本不可能在居民楼中安放自己的窑炉,也不可能拥有制陶,混合瓷土的大量空间。这样的成本一般人根本担负不起。当时的学院在教育经费上也比较短缺,所以想要获得进一步创作的资金,只能依靠于社会力量。但是刘老师从不会因为涉及到商业就放松学术上的要求,直到现在,双年展办了这么多年,无论学术还是商业上都获得了极大认可。”
如今的中国陶瓷界,尽管刚毕业的学生还不可能都获得社会和市场的认可,但相对于刘正年轻的那个时代,已经好了太多。刘正不但专注于自己的创作,还不断努力给有志于陶瓷艺术的青年人以机会。他在已经很成功的“陶瓷双年展”基础上,举办了“中韩陶艺展”、“当代瓷板画展”、“优秀毕业生返校作品展”等更注重社会效益的展览,用于支持新生代的陶瓷艺术创作。
针对中国陶瓷未来的发展,刘正也有着自己的想法。他认为,在当下的文化商品时代,中国当代陶瓷艺术复兴的根源,不在传统的陶瓷产区,也不是传统的陶瓷艺人,而是学院以及以学院为代表的新一代陶艺家。它的消费群体,也不在农村和乡镇,而是在都市。都市新一代的有文化、有品味并有一定消费能力的白领阶层,是引领陶艺消费潮流的主力。由学院而影响产区,从城市而波及乡村,是中国当代陶瓷艺术发展的一条必经之路。从日本与韩国当代陶瓷艺术发展的速度及现状分析。日本从战后一穷二白到七十年代的复兴,用了三十余年的时间,韩国紧随其后,略晚数年。中国的改革开放至今已有三十多年,在经济水平及消费意识不断提高的今天,中国社会的群众,特别是都市的群体对生活品质提升的迫切愿望,是否会促使中国陶瓷用器市场的大发展,从而引发中国当代陶瓷艺术的复兴呢?从邻国的经验,中国市场的规模和中国独一无二的陶瓷文化的历史背景上分析,日、韩陶瓷艺术的现状是中国不远的将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