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以有一个几百块的东西,也可以有几百万的东西,可以全部放在一起使用。最重要的是你选择了它,然后怎么把它用在生活里面,大家对穿衣服混搭已经习以为常,我觉得这也是玩收藏比较有意思的方向。”
台湾解严的第一年,艺术家郑在东第一次来大陆,第一站去的是杭州。“读过张岱的《湖心亭看雪》,再游冬日的西湖,感觉是完全不同的。可惜我没在大雪的时候去过杭州,而我喜欢冬天的晚上出去,看枯枝,喝酒。”“你可以有一个几百块的东西,也可以有几百万的东西,可以全部放在一起使用。最重要的是你选择了它,然后怎么把它用在生活里面,大家对穿衣服混搭已经习以为常,我觉得这也是玩收藏比较有意思的方向。
因为向往文人传统,尤其是江南的文人传统,郑在东的游山玩水,其实意在访古,他的趣味,很多是书中的趣味。他会去司空山访禅宗二祖,会为了赵孟頫的《鹊华秋色图》专门去济南登华不注山和鹊山,他还很喜欢从南京到敬亭山的一条路,“这是谢朓的路,李白最崇拜的诗人就是谢朓,这条路其实很平,敬亭山也是小山,但这是他们的山水。这条路上有多少诗句,你在这样的旅途中就有多少不一样的感受。”
不过最终定居大陆时,郑在东选择了上海。“上海离苏杭近,我又喜欢城市生活”。而他的家,其实就是一个隐藏在上海闹市中高层建筑里的一个文人居所。他请工匠给立式空调做了个竹罩子,还在金属窗里面加了一层榫卯结构的木窗,总之把所有现代化的、不够美的东西都遮盖起来。我问他,这样好手艺的工人如今是不是很难找,他说只要聪明肯学就可以:“我会给他图,边做边修改,在晚明,都是文人和工匠一起配合做东西的,不计工本,做到好看满意为止。”客厅中摆放的物件虽然混搭,但大多是老东西,辽代的木桌椅、北魏的佛造像、清中期的古琴,最“现代感”的也是一把受早期包豪斯风格影响的皮椅。
其中一个里间还被郑在东改造成了日式草庵式茶室,不仅仅是有日式茶道具,他甚至把墙面都做成了素色土墙,如果不是房间比较大,也被用作水墨画画室,这就是对千利休传统的继承了。然而,不以某一路观念为绝对“正统”和标尺,正是郑在东个人收藏和艺术创作的特点,在他看来,审美才是最重要的标准。
建窑盏。好的兔毫盏,它的兔毫是一根根分明的。这和打抹茶有关,打抹茶打出白色的泡沫,在黑色兔毫盏上,是很美的。
把它用在生活里
郑在东家里有数不清的茶道具,最贵重的他会仔细收起来,一般的就都混在一起,喝茶时随时拿来用。接受采访那天,他用了一个日本的打造壶,圆润可爱,和现在流行的铸模壶是完全不同的工艺。但他喜欢这个壶,主要是出于审美,工艺对他来说不是问题:“现在整个潮流还是看工艺,西方奢侈品牌都说,我是这个材料、手工做的,所以要卖这个钱,这是本末倒置”。
随着茶艺文化的流行,现在购买和使用茶道具的人越来越多,在郑在东看来,茶道具不一定非得是古的,他也喜欢现代的,茶的泡法也不一定只有一种, “关键是你搭配、布置一个空间,不同经济条件下可以有相应的方式,每个人都可以享受茶”。喝茶喝了那么多年,他已经过了追求形制的阶段,不太仔细泡茶了,一个人的时候都是泡完倒进大杯里,一面画画一面喝,“享受就行”。“日本的茶不好,和中国的不能比,所以他们弄出了礼的形制,但是日本人做东西容易过度,做得很好但是少了风貌,中国又太野了,以前我拿这一套茶道具出来,大家都说‘别装逼了’,现在才慢慢开始喜欢这些。”在工与不工之间,对他来说才是最高的境界。
作为一个80年代就开始收藏古瓷器的资深藏家,郑在东觉得对待器物很重要的一点,就是不能以价值来判断。“玩古瓷器有一个选择的问题,有些人像集邮一样,一定要是官窑的、有款的,比如鸡缸杯有10个,哪个发色最好,哪个就比较有价值。我觉得这是一个比较简单的玩法。像宋瓷,你可以有一个几百块的东西,也可以有几百万的东西,可以全部放在一起使用。这样才是对审美有自信,才能体现你自己对器物的把握。最重要的是你选择了它,然后怎么把它用在生活里面,大家对穿衣服混搭已经习以为常,我觉得这也是玩收藏比较有意思的方向。”最近他还打算为自己的收藏做一个图录,借机写一点关于瓷器审美的文字。
需要一场审美的“文艺复兴”
年轻的时候,郑在东也曾是个文青,“心灵比较激烈”,所以绘画创作比较接近西方表现主义风格。但是当他从当时台湾最时髦的印象派绘画逐渐研究到当代艺术之后,突然就失去兴趣了:“到 80 年代,整个西方的当代艺术,走到另一条上去了,安迪·沃霍尔的出现是堕落的开始,整体的艺术变成以商业体系为导向的艺术了,没有什么深刻的东西。”于是他慢慢对传统的东西产生了兴趣,去了意大利、希腊、土耳其,看了敦煌壁画,又碰上了 80 年代末香港的古董市场的爆发,他的追求也走上了另一条路。
最初迷上陶瓷,是因为朋友在台湾的陶瓷研究所工作,郑在东对陶瓷的认识,可以说是相当学术的。到如今,他觉得最靠谱的古董信息,还是来自出土报告,再就是多去博物馆看经过鉴定的古董。他很少和古董商打交道,因为他们为了生意,会说得很夸张。“比如随便说一个东西是乾隆用过的,其实是很荒唐的,一个看起来像茶杯的东西,除非写明了是茶杯,才敢讲这个是茶杯,不是你觉得怎么用就怎么用。梅瓶本来也不是用来插梅花的,在宋代它是一种酒瓶,在辽代的壁画里,可以看到他们喝酒就是用这种瓶子,后来,才变成梅瓶。”
钟爱宋瓷的郑在东近年在杭州的城市扩建过程中买到了不少宝贝,“这些年买到好东西都是在杭州”。但是直到前几年,他还觉得收宋代的器物尤其是民窑的东西是很孤单的事情,大家不能欣赏朴素的美,都觉得这些是破烂货,不值钱,皇帝用的才值钱。他一方面觉得在这个大时代,可以收到那么多别人不要的好东西是很开心的事情,一方面又觉得这个时代的审美需要改变,需要一场“文艺复兴”。“为什么我说宋瓷那么好,因为它的审美达到一个高峰,不像唐代那么绚丽,但有一种很内敛、深沉的美。它的美看起来很单一,但是又很高贵。清瓷工艺再好,对我来说也只是工艺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