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瓷动画片《海公子》出自《聊斋志异》,讲的是:登州府张生,一日来到人迹罕至的东海古迹岛游玩,在岛上遇到一娼女和一条被娼女称为海公子的大蛇,并被海公子袭击,最后奋勇自救成功的惊险故事。
耿雪(图中)工作照
早报记者 陈晨
一部名为《海公子》的动画短片预告片在网络上热传已近一年,微博上不间断地有人询问作者耿雪,什么时候能够在网络上看到完整版。将这部作品视为艺术创作的耿雪没料想到这个作品因为网络和影像的形式被拉到与公众视野如此近距离的地方,她依然将其作为一件“展品”,和她的其他作品一样,流转在世界各地的艺术展览中。
《海公子》的惊艳,与其说在于为动画开辟了一种全新的承载介质与创意,倒不如说,是为陶瓷这种材料寻找到一个极为合适的展示其气性的媒介。它不是一部用瓷偶人表演故事的影片,影片对视觉部分的考虑重于故事本身,影片的重点也是在实验“瓷”这种具有东方美感的材质在电影中的可能性—如何通过布光和拍摄来实现对 “瓷性”的充分表现。
《海公子》源于《聊斋志异》中的同名故事,虽然“冷门”,但同样拥有与其他鬼怪奇谈一样的鬼魅和幽暗,同时还带着几分模棱两可的悬疑。影像化后,瓷器质地的清冷、脆硬,又带着润泽的质感搭配着书生夜遇女鬼,风流中魂断幽冥的奇闻被演绎得古典又凄艳。
人物在动画片里活过来,这种“活”并非“活动”,而是活得恰如其分的生动,材质映照出的冷感不是没有温度,而是特定的属于这个人物的体温。
对陶瓷得心应手
1983年出生的耿雪是个说话软糯带着几分嗲气的东北姑娘,这种本人身上的反差与她在作品中的尖锐有着异曲同工之处。耿雪2007年毕业于中央美术学院雕塑系,陶瓷是雕塑系学生大三才接触到的材料。耿雪初次接触陶瓷,便是前所未有的得心应手。
“它经过高温,表面寒凉,这种冷冷的质感是我喜欢的。第一次上手就觉得自己特别喜欢陶瓷,感觉好像跟它很合拍,很随心随手就能做得很合心意。你好像不用具备什么知识的了解,就对它天然有一种身体上的感觉,随手就可以做出一些自己想要的形态。”
之后耿雪又去到景德镇与陶瓷有更深的接触。对于一个青年艺术家来说,耿雪的幸运在于她早早发现了适合自己的艺术语言。
耿雪在中央美术学院2007年毕业生作品展中以陶瓷群雕《韩熙载夜宴图的一种表述》获得当年学院优秀作品一等奖。她以陶瓷华丽剔透的造型融入自己对《韩熙载夜宴图》的理解,与原作者顾闳视角有所不同的是,耿雪采取了女性视角—陶瓷群雕中,女性均穿着华丽,极有尊严,不过大部分的男性却是裸体。耿雪重塑了韩熙载夜宴中女性的主动与愉悦。
耿雪在央美的研究生导师、版画艺术家徐冰对她的评价是“对于美感或者手感认知上的独特性, 还有她在应用陶瓷上所表现出的创造性,都是很与众不同的……耿雪看起来文弱,但做起艺术来有种尖锐的东西。可以看出她对‘质量’的判断力和对‘观念’的敏感度。她内心的复杂性推动她使劲地寻找她要的语言,这真是艺术最该下功夫的事情”。
为了拍摄《海公子》,耿雪做了好几组陶瓷人物。主要人物张生的表情和身体分开做,10厘米大小的用来拍一些远景,近景、特写用另外四个“大张生”;女鬼有两个,一个睡觉,一个消失碎裂。
烧制这些陶瓷有专门的技术要求,但耿雪认为比较有难度的地方还是让陶瓷“动起来”,“它不光是一个雕塑,我们要让它动起来就设置了关节,但垂线木偶操作起来真的很重,就跟石头一样,所以在给那个雕像摆姿势的时候其实是不太容易的,我们在这个过程中想了很多办法。”
用十几个小时
拍摄十几秒的镜头
本科毕业后,耿雪受邀参加了多个驻地艺术家项目,先后在日本、韩国、英国、德国等地游走,按自己的节奏创作和生活。制作《海公子》是耿雪于研究生期间在卡尔斯鲁厄艺术设计学院,学习新媒体和声音之后首次尝试将陶瓷作为影像作品的材质。为了让陶瓷被表现得更充分,耿雪甚至有意不让这个故事显得过于复杂,因为怕故事性淹没了“瓷性”。
陶瓷自有一番艺术语言,而电影也有属于自己的语言和规范,两者结合的过程中,耿雪发现最有意思的是为它们双方找到最重要的契合点—光。“电影是光影的艺术,陶瓷对光的敏感度,以及因为光而产生的可塑性也特别强烈。”
耿雪告诉早报记者,“陶瓷的表面釉质里有很多肉眼看不见的小气泡,光线折射到瓷的釉层里面,小气泡会产生很多不同的层次,所以才会形成那种如玉质般的光泽。通过布光,镜头内外呈现出来的造型差别还是很大的。”
陶瓷的表面其实有高光点,通常对瓷器的摄影会后期处理把高光点修掉。而这种反光既是拍摄的阻碍,也是耿雪要利用的地方。“让它(高光点)对在眼神的地方,就感觉这个瓷人活起来了。”
此外,为了光线的造型层次感,拍摄时布置了多个光源,所以出现在镜头里的原始画面曝光严重,非常亮,之后拍摄时通过快门光圈把光线压暗,“这样暗部才能保持层次感,有通透感还要没有燥点,亮部还能保持美感,最亮部的光点还要利用在恰如其分的地方。” 耿雪说,每一个镜头,都要花费大量时间和精力营造特别阴森的气氛,“如果打那种无影的平光,虽然解决了反光的问题,但也就没气氛了。”因此往往一天,工作十几个小时,最后能用的镜头也就十几秒。
第一次尝试影像创作的耿雪,请了来自电影学院的朋友帮忙,导演、摄影、剪辑都是从头学起的技术活,混音是痛仰乐队成员帮的忙。“定格动画其实是一个技术性很强的工作,后来我又找了动画专业的人指导我怎么设置人物动作,还有国画系的同学帮我写片子里的书法,总之这个片子是得到了很多朋友的帮助才完成的。”
艺术语言在于
表达“不可言说”
许多人看《海公子》觉得眼前一亮,觉得是中国动画一个值得发展的方向,它充满了古典的东方气质,能够呈现一套完整的东方美学。耿雪说,虽然第一次尝试选择用瓷器来表现一个鬼故事,但事实上陶瓷的气性多种多样,在表达上也存在了诸多可能性。“我自己也觉得陶瓷动画是可以成为一个动画的发展方向的,很新颖、很有人文底蕴的形式应该也是挺不错的。不过如果要像以前的剪纸或者水墨那样做成一个系列,这个工作量非常大,我自己应该是做不到了。”
《海公子》是耿雪第一次拍东西,通过那次的学习,现在拍东西就顺手很多。在几次被问到陶瓷、雕塑、版画、电影等形式问题后,耿雪总结了她的艺术观念—《海公子》综合了多种媒介,瓷的雕塑不是作品的结果,“瓷视觉”也不是电影短片的终点和目的。通过对瓷、雕塑、电影拍摄相结合的创作实践和观念思考,实验了一种在不同媒介之间、不同艺术语言之间的创作的可能性。
“介质对我的创作都不重要,现在各种形式、技术手段,因为时代不同,信息也发达,所有的表达在实现上都不难。我认为做艺术作品的核心还是用一种视觉的方式、艺术的方式去做,如果我只是要讲一个故事,为什么不用一段文字写下来呢?因为有些是用文字无法表达的,只能找一种更精准的‘语言’,把那种不可言说的东西描绘出来—这是最重要的问题。音乐、舞蹈这些艺术形式在这方面也共通—最动人的部分都是不可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