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入古稀之年的中国陶瓷工艺美术大师林礼腾,最近又有惊人创举——一只直径2.36米的陶瓷挂盘烧制成功,超越了由他自己保持的纪录,成为当今世界上最大的瓷盘。
超越,是林礼腾一生的追求,多年以来,他都在不断挑战和超越自我,用陶瓷领域一个个堪称奇迹的成果,筑造一座属于自己的艺术殿堂。而在这座殿堂中,最为灿烂夺目的,无疑是“曜变天目釉”烧制技艺。
入窑一色,出窑万彩。“曜变天目釉”烧制技艺是中华陶瓷文化中最为神秘的一部分,但由于种种历史原因已经失传700多年。当代不少陶瓷研究者在这门技艺上耗费大量财力物力,却始终难窥门径、成果寥寥。农民出身的林礼腾,凭借着对陶瓷艺术的热爱,闭门埋首数十载,不但再现了“曜变天目釉”的绚丽,而且让这门古老技艺幻化出更加斑斓的光华。
他端详着一件“曜变天目釉”作品——
“比老婆还漂亮”
近日,记者来到位于枫溪区全福村的广东全福陶瓷实业有限公司,听林礼腾讲述他与“曜变天目釉”的故事。
迈进公司五楼的展示厅,眼前一对两米高的瓷瓶,瞬间吸引了记者的眼球。瓷瓶周身布满红色的圆形斑点,仿如点点落花随风飘散。这就是神奇的“曜变天目釉”瓷器,瓶身斑纹均在烧制过程中“随机”形成,而非人为描绘点缀。因此,每烧制成一件,都是独一无二的作品。
不过,这对大型瓷瓶虽是精品,却非林礼腾的得意之作。放眼整个展厅,各种各样“曜变天目釉”瓷器目不暇给。
“你们来看,这是十多年前,我第一次烧成的作品。”林礼腾拉着记者,来到一只23寸直口花插前方,眉飞色舞地说,“多漂亮,肉眼看还不清楚,要是用特殊仪器观察,简直异彩纷呈。”
这只花插的斑纹,比展厅中其他作品要小得多。令记者更感兴趣的是,花插旁边摆放着大量碎瓷片,每一块都用箱头笔标注了日期。林礼腾解释说,这些是他前十多年试验“曜变天目釉”的见证,每次失败他都将试验品砸碎,碎缶片曾堆了足有一厝间,陶瓷界朋友建议他留下几片作为参考。
“不容易啊!”林礼腾说,经历了13年的尝试和失败,砸碎了无数的试验品,当这只花插出炉的时候,“我流下了几滴热泪,兴奋得几个月睡不着觉。”
这件“曜变天目釉”作品让年届古稀的林礼腾“心适”不已。
采访过程中,林礼腾拉着记者,在一件件“曜变天目釉”瓷器前方驻足,拿着手电筒照射瓷器上的斑纹,细细端详,那份“心适”,自不待言。
“你们瞧这里,圆斑外围还有暗红色的丝圈,真漂亮!”“瞧这件,是黑天目釉,如果高倍放大来看,会出现各种不同的色彩。”“这是窑变金丝釉。”……
在一樽45寸古瓶前方,林礼腾干脆拉着记者坐到地板上,将电筒的光线照射着每一处斑纹,说道,“这个是我最喜欢的,瞧,这里,还有这里,曜变的金银圈,太漂亮了,真的,比老婆还漂亮!”
他潜心钻研13年终烧出“天目釉”瓷器——
“兴奋得几个月睡不着觉”
“天目釉”指的是建安、吉州等地瓷器上一种具有独特斑纹的色釉,据有关文献记载,12至13世纪,一位日本僧人从浙江天目山把这种瓷器带到日本,故得此名。“天目釉”盛行于宋代,品种繁多,名贵的有油滴、兔毫、星盏、黑定盏等,而“曜变天目釉”更是其中瑰宝。
由于种种历史原因,“天目釉”烧制技艺早已失传,遗存实物也极其罕见。此前,全世界明确记载的“天目釉”瓷器仅有3件,全部收藏于日本,并被列为日本国宝,每十年才展出一次。作为“天目釉”的原产地,我国却反而未见任何一件实物传世。
“我是农民出身,当年村里办陶瓷厂,我在厂里当过工人、技术员、厂长,后来自己办陶瓷公司。”林礼腾告诉记者,多年的陶瓷从业经历,使他对陶瓷艺术特别是色釉艺术产生了深厚的感情。1990年,听说日本珍藏着3件“天目釉”瓷器,他便特地前往观看。
“那是3个小碗,说实在的,也并不十分漂亮。”林礼腾回忆说,不过,对这种神秘烧制技艺的好奇心,以及让“国宝”回归中国的责任感,促使他萌发了亲自研制“天目釉”的强烈愿望。当时国内一些知名陶瓷研究机构进行过这方面的尝试,大部分未能成功,个别地方虽然出了一点成果,却也未能完美再现“天目釉”。
回国以后,林礼腾专门成立了一间研究室,致力于探寻“天目釉”的奥秘。凭借多年积累的经验,他初步设计出一系列配方,并开始四处采购原材料。就在他以为与成功只有一步之遥时,现实却给热情似火的他当头浇了一盆冰水。
“不同原材料的吸湿率各不相同,由于存放条件不当,一下子全都报废掉。”林礼腾说,一切又要从头再来。
那时,林礼腾已近花甲之年。许多人劝他放弃,不必做这烧钱且又吃力不讨好的事。但“不服输”的天性,使林礼腾坚持下去。他带领厂里技术人员,对所有原材料一一重新化验。其次,不同颜料的发色情况也不同等,所以要先了解各种颜料的发色情况,再通过化工原料加以调节。还有泥浆和水的配比、注浆的时机、模具的干湿度、灌浆速度的把握等,都要精确控制分毫无差。
“当然还有一些秘方,是不能透露的。”林礼腾笑着说。
那段日子里,林礼腾的脑袋,几乎只装着“天目釉”。每批试验品入窑烧制,他都要与工人们一起守在窑炉边,迫切等待出窑时刻。每一次满怀期望的等待,等到的却是令人心碎的时刻。“最难过的是看着他黑着脸,将刚出窑的瓷器砸碎。”一位老员工告诉记者。
砸碎,重来。前前后后烧了120多窑,竟没有一次成功。身边的人们都说,根本是不可能做到的事,不如放弃吧。但林礼腾却认为,失败不可怕,可怕的是丧失坚持下去的信心。
就这样,烧了砸,砸了烧,不计成本,巨资抛掷,不觉13年过去了。2003年的一天,当林礼腾打开窑炉,一只绚丽夺目的花插赫然呈现在他的眼前。成功了!自然形成的点点红斑,布满花插周身,就像是13年洒下的点点心血。“真的兴奋得几个月睡不着觉!”说到此处,林礼腾再次向记者强调。
他烧了砸、砸了烧让古老技艺越发绚烂——
“我不是在烧瓷,我是在烧钱”
13年的不懈追求,终于结出了惊艳果实,失传700多年的神技,终于重现中国。但对于林礼腾来说,这一刻才是真正的开始。
为了让“天目釉”工艺趋于完美,林礼腾继续投入巨资,试验、改良配方。依然是日日坚守窑炉,依然是烧了砸、砸了烧,追查失败原因,逐项总结解决。有时夜里睡不着觉,琢磨出一点门道,又爬起床进行试验。
“曜变天目金花丝”作品
“曜变天目金银圈”作品
这么一头扎进去,又是十余年。林礼腾不但成功研制出“曜变天目釉”,得到了国家发明专利证书,更令曜斑的呈现越来越多姿多彩,烧制出不少惊世之作,受到各界的瞩目——
《天目铁锈红釉20寸八宝瓶》《曜变金银圈花瓶》《天目葵花釉花瓶》收藏于国务院办公厅,《铁红结晶釉弦纹瓶》《唐韵》收藏于中国美术馆和钓鱼台国宾馆……
中国美术馆收藏、评价、鉴定委员卢培鑫评价说,“林礼腾大师不惜一切代价,投入巨资、人力、物力,深入地研究‘曜变天目釉’的生产、工艺和原理,研究成果达历史的最高水平,而且色彩多变,使中国失传700多年的‘曜变天目釉’放射出前所未有的独特异彩。特别是成功烧制的大件作品,更是前无古人。”
林礼腾在窑区与工人讨论天目釉产品烧制工艺。
采访中,公司员工许佳槐告诉记者,他跟在林礼腾身边十来年,印象最深刻的是,“老板投入的时候,其他什么事都不理,整日整夜都守在窑炉边,与员工们一起讨论。有些事情我们认为根本不可能做到,但劝也劝不动,最终愣是让他成功了。”
许佳槐还说,直到现在,只要是失败的产品,哪怕只有一点儿变形,林礼腾都一件不留地砸碎。员工们往往觉得很可惜,即使不完美,也能当次品卖,挽回一点损失,“但老板就是这样任性,我们实在没办法。”
谈到这一节,林礼腾也不解释,只笑称,“我不是在烧瓷,我是在烧钱。”
外国商人开高价想购买配方,他一概拒绝——
“这是属于中国的,我绝对不卖”
聊起成功之道,林礼腾坦言,首先是兴趣,由于对陶瓷艺术有着真挚的热爱,他能够不计得失潜心钻研,一丝不苟精益求精。但他觉得最重要的,还是“天意”使然,“老天爷要让我成功的。”
即便原理再清楚,“曜变天目釉”始终是人力不可控的,每一件产品的成功与否,曜斑的变化、分布,全靠天然形成,具有极不稳定性。“今年烧了足足了50窑炉,挑来挑去也就只3件成功。”林礼腾说,整窑连一件有用的产品都挑不出,是十分平常的事情。正因为有这样的特性,“曜变天目釉”无法批量生产,成品也显得弥足珍贵。
林礼腾还透露说,这些年,好几次有外国商人找到他,开出高价想购买“曜变天目釉”的配方,但不论对方愿给多少钱,他一概拒绝。“这是属于中国的技艺,我绝对不卖。”
今年4月,中国陶瓷工业协会陶瓷艺术委员会、陶瓷艺术鉴赏委员会和广东陶瓷协会组织鉴赏,对林礼腾的《曜变金圈釉瓷器珍品》作出这样的鉴赏意见:“林礼腾的‘曜变金圈釉’在继承传统和现代许多人探索的基础上,用了二十多年,花了大量的时间、精力和资金,通过配方和工艺的不断创新,将科研成果变成了产品,这是我国解放后对这一种釉种创新的重大贡献,也是唯一的。”
数十年的埋首,终于得到国家的承认,林礼腾颇感欣慰,“我出了一口气。”
谈到未来,林礼腾淡淡地说,只要还干得动,他就要继续钻研,让“曜变天目釉”技艺更加完美。
采访结束前,林礼腾又拉着记者,来到他专门用于烧制“曜变天目釉”的窑区参观。一批半成品正静静地待在窑炉边,等候着进窑试炼。它们是否能够幻化出辉煌的曜斑,就如林礼腾还会做出哪般惊世之举,令人满心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