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国当代艺术界,白明是一个非常特殊、非常丰富的个案。他从油画到陶瓷、从综合材料到水墨、从抽象到具象、从传统美学到当代先锋,都一直游刃有余地纵横自由。我在和白明交往、研究他的过程中,一直都在寻找一个总纲性的概念,希望能够把我对他的理解串联起来,可是我苦思冥想总难以找到最贴切的表达。只有在回头重新阅读拉丁美洲魔幻现实主义大师博尔赫斯的时候,我才找到了最恰当的主要隐喻:醍昂。
醍昂是博尔赫斯虚构的城市,是虚拟王国乌珂巴的一个部分。醍昂与其说是一个陌生的地方,不如说是一个另类而完整的知识体系,由一批生物学家、工程师、诗人、化学家、几何学家、道德学家、画家等编撰出来的知识体系,这个体系首要的要素就是理想主义。
白明的知识体系和醍昂再相像不过,他也是活在时间中而不是空间中的人,他的理想主义和感情的表达欲望支撑着他所有的创作,他的随手拈来永远都成为别人模仿的对象,而他所有的艺术和人生概念都是随着环境的变化而生动地随时变化着。这个惊喜的发现,让我决定把将于4月22日在北京民生现代美术馆举办的这次关于白明创作生涯的回顾展命名为“醍昂:白明的国度”。
1979年,白明14岁的时候,白明和他的家人居住的余干县电影院职工宿舍起火。白明和他的母亲被救了出来,但是全家的家当都付诸一炬。近距离地看着火苗席卷一切,白明觉得有一种既害怕又紧张的感觉。后来,跟火打了几十年交道后,他写道:“这让我想到一个字——‘熵’(物理名词,标志热量转化为功的程度),但我更愿意将这个字拆分,将它看成是伟大的浪漫,是人与火在创造中的协商与倾听,呈现共同的意志与微妙的强弱转换,多么神奇地符合了人与自然的关系。”
在做陶瓷的过程中,我们当然要与火商量。火的温度,窑里每一部分的温差,都对陶瓷烧制的成功至关重要。但火对于白明来说,有着更深的寓意。什么是“伟大的浪漫”呢?火本身是没有感情的,浪漫是在和火协商者的心里。在醍昂的字典了,火就是一个动词,“吞噬童年照片和记忆”,或者“差一点烧出晶莹亮色”。这种动词,本身不再具备任何独立的含义,而是变成一个使动者,使我们感到温暖或者害怕,使釉色均匀美丽,使青花更纯粹,使釉里红更带有情感。白明喜爱青花,但是更钟情于釉里红,因为釉里红就像是养一个有教养、聪慧、美丽的女儿,必须要用所有最好的基因,再通过火的使动性来激起情感。
白明对时间是极为敏感的,敏感到写出《与时间对谈》这样的文章。白明的《文化虫洞》系列,本意是那种桑蚕在桑叶上、宣纸上留下的咬痕,带着江南烟雨的温暖。但是我们都知道,“虫洞”代表了另外一层意思,也就是通过宇宙黑洞无限大的质量的作用,将物体转换到另外一个时空中去。这样的意思和白明对于时间的理解不谋而合:时间是没有过往、现在和未来之分的,一切都相聚在一起,并通过感情凝聚。无论是《新洛神赋》《烟雨江南》《席纹如书》,还是《新游春图》,白明都是随机地抓住了时间层层的堆积,让我们有了一种失落于时间中的美好的错觉。
白明的作品多是抽象的,所以总是被问:“你的这个作品是什么意思?那个作品要表达什么?”每当此时,他都十分痛苦。“艺术家个人表达的意义才是至关重要的核心,你要在乎的是属于你自身的真实感受和你与时代的独特关系。我迷于技术,迷于瓷的材质,迷于这几千年的讲究,迷于这诸多讲究带来的人性修养,但我更迷于探究,迷于幻想,迷于自身生命,迷于时代的困惑与激情,这种叠加之后产生的重影与热量,形成了一种自我的表述方式,这样的表述方式所呈现的就是我已有的作品。”白明这样总结自己的创作生涯和作品特色。
白明:
清华大学美术学院陶瓷艺术设计系主任、当代著名陶瓷艺术家,1990年后中国陶瓷复兴最重要的参与者之一。在景德镇陶瓷艺术衰落达一个世纪之后,他和他的同代人的努力重塑了景德镇陶瓷艺术的传统。在千年古代官窑所在的地点,他把至臻完美的传统陶瓷工艺、东方元素以及独树一帜的风格创新融为一体。在他的开创下,陶瓷真正成为中国当代艺术的一个新兴的领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