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言
他们是一群产业工人。在有着南中国陶都之称的广东佛山,他们是陶瓷生产链条上最普通的从业者。在大大小小的陶瓷企业当中,他们是“沉默的大多数”。
他们也是一群打拼者,为了生活,为了爱情,为了梦想和明天的幸福,他们日复一日地淌着汗水,不知倦怠地努力着,付出着。
在由政府部门主导的这一轮对陶瓷企业调整转移的大潮中,在产业升级和“双转移”的双重挤压之下,企业或搬迁,或关闭,他们的命运因而也显得扑朔迷离。他们像潮水中的一粒粒沙子,被冲刷,被淘洗,不知最终将归于何处……
陈新向:
新佛山人,现为生产厂长陶瓷行业从业12年
陈新向最近这半年来比较郁闷,“跟谁讲都没有用。”用他自己的话说。每天早上起床,他从镜子里面看到的都是一张显得有些憔悴的脸。更有一天,他吃惊地发现,自己的鬓角上竟然有了白头发。
白头发虽不多,但很扎眼,让他感到触目惊心:“妈妈的,老子才35岁哟。”
这一切的不愉快都与佛山今年以来以“赶走污染、做强陶都”为目标的陶瓷产业大调整有关。近一年来,陈新向不断地听到消息,说是这一带的厂子要搬迁走,政府部门这次是动真的了,用报纸上的一个词语来形容,就是要“腾笼换鸟”了。
在这家拥有三条线的陶瓷厂,陈新向是生产厂长。在他的车间办公室里面,记者见到桌子上放着一张前不久出版的《陶城报》,上面有一则消息:《狮山镇近期将有15家陶瓷企业关停》。他所在的陶瓷企业就属于狮山镇,并且,就属于15家要关停的陶瓷企业之一。
一年前陈新向的生活可以用幸福来形容。他在当地的镇上买了房子,是那种花园小区的房子,有保安24小时值班。儿子也从湖北的老家接过来这边上学。为了小孩子的读书问题,他还找了关系,请了客,送了礼,才顺利地进了离家不远的那所公办学校。那时的他,是怀着成就感去跑这些事情的。而今,随着陶瓷企业关停步伐的临近,这一切本来尘埃落定的事情又出现了变数,这让他的心情无法平静。
活着还是死去?这是一个问题。对于陈新向来说,哈姆·雷特是谁也许他并不知道,但是,是跟着厂走,还是留下来?相类似的问题已像一道山梁,实实在在地横亘在了他35岁的生命面前,他希望能得到一个明确的回答。
十几年前,陈新向从老家上到佛山,进了这家陶瓷厂。那时的他刚初中毕业,人生还是一张白纸。入厂后,他先是被安排做了窑炉工,负责烧火。凡是在陶瓷厂打过工的人都知道,烧火在陶瓷厂里是最辛苦的工作。冬天还好些,夏天特别是三伏天到来的时候,那简直就是人间地狱,身上的衣服从早到晚就没有干过的时候。但是农村出身的他却硬挺了下来。就在他的这种坚忍之中,他的职位也一步步地从烧火工上升到了窑炉主管、车间主任,三年前,他当上了生产厂长。在佛山陶瓷企业之中,像他这样的“经验型”的技术骨干为数不少,而且相当地受老板的青睐。谁说文凭大于能力?从老板给他们开出的工资你就不难发现,实干型的具有底层经验的人更容易受到重视。十几年前当烧火工的陈新向每月只能领到700元,现在每月打到他工资卡的钱已达到万元。当然,这中间的铺垫和过渡,是十几年日复一日被汗水浸泡过的青春岁月。
现在,他的老板也没有透露在这场产业转移的大潮中,厂子最终将迁到哪里。但据传闻,有可能是江西省的高安,也可能是更远的地方,内蒙古或者新疆都说不定。
就算是相对较近的江西高安,对陈新向这样的已经在当地落户生根的人来说,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好不容易在佛山扎下了根,现在却又面临着要被连根拔起的命运,这对于他来说,多少显得有些残酷。
“你是记者,帮我想想办法,多替我们向政府部门呼吁一下,听说不少迁出去的厂子最后水土不服都死掉了。”陈新向这样对记者说。
刘清河:重庆人,现失业陶瓷行业从业近10年
刘清河,重庆开县人,当过兵,因有战友在佛山,也因为自己掌握了一些机械维修的知识,所以,九十年代末期外出打工时,他直接来了佛山,成为陶瓷厂的一名机修。早在五年前,他就是厂里的压机和印花机的技术骨干了,无论是国产的还是进口的机械设备,他基本上都能拿得下来。
然而,今年的6月份,他下岗了,—— —或许“下岗”这个词并不正确,对于只是打工身份的他,正确的说法应该是被遣散了。将多收的一个月工资揣进了口袋之后,他不无伤感地走出了那间陶瓷厂的大门。离开时,他没有回头,那是怕会落泪。当初他入厂之时,这家厂还是属于佛陶集团,而后经历了转制和几次转手,现在已由私人老板控制。但不管怎么变化,这些年来,他一直呆在这里,对这间厂里的压机和印花机等设备,“熟悉得就像自己家的小孩子。”
影响他的命运的是因为佛山市政府今年5月初下达了针对陶瓷产业结构调整升级的三个文件。三个文件下达之后,区镇各又明确了陶瓷企业关停的时间表。他所在的那间厂是被当地的政府列在第一批关闭名单当中的。
这时,有两个机会摆在他的面前:有朋友介绍他到石湾的一家马赛克企业去做,给一个机修班长的职位还有一个老板想在陕西建厂,要他过去。他权衡再三,最后,觉得在佛山的企业打工太不安全了,厂子说不定哪天就关门了,自己到时又得失业。于是,他去了西北。“那里相对安全点,开出的条件比较诱人。一切就当重新开始吧。”
然而,他只在那里呆了不到两个月,就又折返佛山。他发现,没有哪个地方像佛山那样能让他觉得舒心。
“吃不惯那里的面食,而且,经常是一个礼拜也吃不上一顿肉。不像佛山这边,再差的厂子,每顿的饭菜里都有几片肉。”而且,那里不能洗澡,睡觉是在炕上睡的,身上长满了虱子。
更为可怕的是,那间在建的厂子基本上停了下来了。在那一个地区,只有他们一间厂,当地政府划出的建陶园区,再招不进第二家陶瓷企业。厂里要买一些配件,不得不跑到西安,甚至还会到更远的佛山。“老板现在想转租厂房,有些撑不下去了,说要看看形势再说。”这样,刘清河就结束了他的这次西北之行,再次回到了佛山这个伤心之地。